《多瑙河之波》中托尼大叔死在船頭的鏡頭是很感人的。而《沸騰的生活》就像是一部國企改革的片子,其中一個造船廠長的話今天想來還是很酷的——男人理長發女人理短發。還有電子音樂,這已經是“文革”後期了。再後來南斯拉夫電影進來了,那就別開生麵另當別論了。後來到了80年代初,外國電影興盛配音演員吃香,我們好像有點全麵開放的味道了。
外國電影那時反複看得最多的是《列寧在十月》和《列寧在一九一八》,這兩本電影經常要搞混起來。現在能記起來的隻是列寧那種幅度很大頗為誇張的動作,還有心中的英雄就是瓦西裏,熟知的台詞是“讓列寧同誌先走……”,還有衛隊長臨終前說的“布哈林是叛徒……”現在布哈林在獄中的日記都出來了,不過我已經沒有興趣看這種東西了。在講列寧的故事中,還讓我們看到了大腿舞的表演,這在當時真是意外之喜啊,心中也覺得那真是資產階級的腐朽生活啊。不過大腿還是漂亮的,我想這就不僅僅是胳膊扭不過大腿,而是生理扭不過大腿。那個時期,隻知道還有一些內部電影,像日本的《山本五十六》《啊,海軍》等,我們這些小孩子當然無緣看到,不過這就是所謂的等級製度,其實在今天,也是有所謂內部電影的,但是它已經不吃香了。
戰爭電影和階級鬥爭
在那個年代,有的電影我們差不多都看過十多遍了,我印象中看得最多的是《地道戰》《地雷戰》《南征北戰》《奇襲》《奇襲白虎團》和《打擊侵略者》等。在年齡更小一點的時候,大人告訴我們,看打仗的電影最好拿一隻籃子去,因為那一層幕布的背後說是有子彈可撿的,雖然我沒有真的拿籃子去過(買肉買骨頭倒是可用籃子排隊的),不過還是有點半信半疑的。信的前提是一個疑問——那些子彈都打到哪裏去了呢?如果說都落在幕布後麵,為什麼人家都不去撿呢?或者有的時候在生產隊的稻地上放映,連幕布都沒有的,隻是在一麵白牆上放,這麼說子彈都打到牆裏麵去了?還有炮彈——總之那個時候是糊裏湖塗的。《打擊侵略者》我現在一句台詞也想不起來了,隻記得裏麵有個叫大勇的人。抗美援朝的電影,裏麵差不多都有一個叫阿媽妮的角色,反正都要到中年婦女才會這麼叫的,年輕的朝鮮姑娘見得不多。
戰爭片中最好看的當然是敵人被槍彈打到時倒下的鏡頭,有的是被炸上了天,有的是歪歪扭扭地倒下,總之是醜陋而狼狽。而正麵人物則剛好相反。看到壞人死而高興,壞人死得越多越高興,在今天可能會想到人性人道人的悲憫等。有的片子每一次看都會受到一次教育,比如《南征北戰》攻摩天嶺時,兩支隊伍比急行軍,看誰能搶下攻占,後來每當我們上體育課慢吞吞像隻老蝸牛時,老師總是以攻占摩天嶺為例子要我們兵貴神速。
紅色電影顯然對人是有教育作用的。比如小孩子對壞分子的鬥爭而且總能戰而勝之,比如工人對走資派的鬥爭等,比如工農兵對資產階級權威的鬥爭。我看《決裂》的時候,已經相信讀書是沒有用的,那時在學校也剛好在宣傳“不學ABC照樣幹革命”,所以就其精神來說是一脈相傳的。還有在我們組織興趣小組的時候,剛剛放映《春苗》,這對開門辦學無疑是有促進作用的。但是我沒有報名參加紅醫班,因為據說要自己往自己手臂上打針抽血的,所以我就不敢了。從內心說,那個時候我們倒不太恨特務日本鬼子什麼的,反而恨整天板著臉的走資派,因為他們和特務鬼子相比,沒有帶給我們快樂。但要說從這這些電影中學到了革命的理論和實踐,那就是鬼話了。不過讀了中學後,有時看一本電影就會想一想了,比如那個時候看《年輕的一代》也看過兩個版本的,那個時候的達式常真的應該叫風流倜儻,還有楊在葆,嗓子也是粗粗的。後來好像還看了《征途》,想到自己畢業後也要上山下鄉,不完全是少年不識愁滋味。
那個時候我們看電影大多都是在露天的,是隻有一部放映機的,一本放好要換片中間就有間隙。而且那個時候還是跑片的,有的時候,這裏放好了那邊送過來的還沒有到,就隻好等起來。這個時候放映員會說上幾句話,或者放放看不清楚的幻燈片。有的時候,我覺得放映員的話也是很好玩的,有時在電影放著放著時,他會突然出來說話,比如在階級敵人搞破壞時,他怕觀眾看不懂,所以特別指出來,這個情況可能在世界上也是絕無僅有的。我記得很清楚,放《看不見的戰線》時,有一個放映員就說出了那個掃地的老狐狸就是壞蛋,再後來放《黑三角》時也是這樣的。
當時還有一本講階級鬥爭的戲叫《半籃花生》的,是浙江越劇團演的,已經到了一種學哲學用哲學的高度,大概是學樣板戲的成果之一。那裏麵的人物用紹興官話說:半籃花生裏也有哲學呀——拖音很長,臉上的胡子明顯是粘上去的。
紅色電影當然不止這些。1976年之後,除了樣板戲不看之外,能看的當然更多了。但是後來發現看電影的快樂卻越來越少了,我想可能是因為我們的感官世界日漸豐富了,所以想起那些紅色電影,難免就有一種格外的懷念,就像那些當年的紅星、今天的老太太都用顫抖的聲音朗誦詩歌一樣。好日子一去不複返了。回過頭去看,總有一種逝者如斯夫的感覺。紅色電影,它是紅色時代的一個組成部分。跟我其他文章中所講的“黑色電影”無關。不過就是在今天,我想紅色電影仍然會有一定的市場的,也不能說那個時代就永遠一去不複返。有些記憶有些體驗,我想就像血型一樣是不可能改變的。當我們說紅色電影時,那是在說一段青春。而青春是永遠美麗而有悔的。但是我們不必懺悔,我們就是在那樣的年月裏,仍然在尋找快樂。
紅色電影會在我們記憶的片庫裏保存一生,它是我們的童趣,我們的談資,我們永遠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