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八章 永遇芳草渡(3 / 3)

噗——不約而同舉袖掩唇,兩人一陣悶笑。

不行不行,嘲笑別人的缺陷是沒禮貌的……強忍笑意,長孫淹端正表情,再看梅非遙,同樣如此。酒樓裏的人漸漸多起來,有販夫走卒,亦有鮮衣公子,更有正邪不明的江湖人,原本他們的調笑並未惹來其他客人注意,偏那被諷笑的壯漢目光越來越猥瑣,隻見他喝了一大碗酒後,將酒碗重重往桌上一擱,粗聲笑道:“兄弟,那小子好福氣,左擁右抱呢。”

粗野刺耳的笑聲令不少用飯者將視線調向他們,客人之中亦有一些男女同行,其中不乏容姿清秀者,隻因那些女子麵容冷淡,手中有劍,頗有些江湖俠女的氣派,再不,便是女扮男裝,令人雌雄莫辨。她們見閔友意一會兒貼在左側女子的耳朵邊說笑,一會兒又湊近右邊女子低語,兩女偏又被他逗得笑靨在唇,頰飛粉雲,見此,不知哪位俠女冷冷“呸”了聲,刺耳之極。

這一聲,令得酒樓內靜了片刻,不一會兒,客人們別開眼,裝作什麼也沒看到,卻有不少男子心中存了“這位公子豔福不淺,莫不是哪家公子偕妻妾來此做生意”的念頭。

閔友意不以為意,將長孫淹無意間塞進他碗裏的蘑菇吃光光,隻是蘑菇還卡在喉嚨裏,那“大風起兮眉飛揚”的壯漢竟端了酒杯衝到桌邊來。

“小子,大爺想和你們共一桌,不會介意吧!”

他滿口酒氣混著濁氣,梅非遙立即向閔友意這邊靠近,長孫淹也向他這邊縮了縮肩。

形醜之人她不怕,她隻是討厭粗鄙無禮之人……還是隔桌的公子比較形俊……烏眸又溜了過去,正好對上一位年長公子的視線,那公子衝她輕輕頷首。她嚇了一跳,視線掃過其他兩名形俊公子,卻見他們紛紛對她回以微笑,看上去最年輕的那位竟然表情激動。

“滾開。”努力咽完蘑菇的閔蝴蝶聲音還不算太冷。

若有夜多部眾在此,他們會提前為壯漢焚上三炷香。

那壯漢咧嘴一笑,一隻手竟然向長孫淹伸去,“小娘子的眼睛總是溜看那邊桌上的公子,是不是相公冷落了你……啊——”

快!眾人隻看到一道人影淩空劃過,壯漢已被摔回他的桌子,菜碟滿身,狼狽不已。那原本坐著的閔友意,卻長身玉立於桌前,正好將兩女護在身後。

“臭小子,老子看你欠教訓。”另兩名壯漢見了,紛紛抽刀撲上來,一時丁丁當當,筷碟亂飛,閔友意阻來擋去,竟將兩名壯漢控製在三尺範圍內,半點也未驚擾到身後的女子。

這樣……這樣就能打起來啊,武林中人都是這麼脾氣暴躁……還沒感歎完,她聽梅非遙大叫:“淹兒,往右跑。”

想也不想,她直接向右邊跑去,躲在剛才衝她頷首的公子身後,回神後才看清是稀眉的那名壯漢以暗器偷襲她。

藍袍公子為她擋下暗器,口中氣憤道:“暗箭傷人,乃卑鄙小人所為。”

閔友意因要解救梅非遙,攔下稀眉壯漢,他見藍袍公子護住長孫淹,俊目一凝,沒說什麼。將三人逼退樓欄邊,他正要將三人引出酒樓再教訓,沒想到對麵酒樓一聲輕斥——“閔友意,看劍。”銀光一閃,劍尖襲來。

騰空飛躍,閔友意足尖在劍上一點,借力跳下樓。

搞什麼鬼,他今日終於丟開貝蘭孫將遙兒帶下山,怎麼這幫人盡來搗亂?黑發旋唇,他皺眉:“你哪位?”

“那沃丁。”持劍公子一腳踹開擋在前方的壯漢,挑劍再攻。

很眼熟的畫麵……長孫淹跑到樓欄邊,卻聽對麵酒樓有人笑道:“好一個鳶飛戾天!”

又是這句……閔友意抬頭,心中暗咒。今日難道是他的災日,不然,為何羊鴻烈會出現在此?還有拿著劍的那沃丁,他到底跟姓那的有什麼仇啊?

對麵酒樓內說話的正是“飛鵬”羊鴻烈。他話音剛落,一道綠色身影自酒樓躍出,掠空如虹,衣袍飄飄,落地時正好站在長孫淹身邊。

“長孫姑娘,在下終於找到你了。”

長孫淹烏眸大瞪,“樓……樓公子?”竟然是樓太衝,他怎會在此?

“當日長孫姑娘被貝宮主帶走,伯父伯母焦急難安,便托在下先一步尋找,在下想貝宮主並非性惡之人,便一路尋來,羊公子是在下在路上遇到,因路途相同,便結伴而行。”寥寥數句,樓太衝已將自己和羊鴻烈出現在此的原因說明白。

“友意!”

一聲尖叫,閔友意臉色一變,回身救被壯漢追殺的梅非遙。他長臂一振,纏上那沃丁持劍之手,收回時,劍已在他的手上,手一揚,劍如利刃直射壯漢肩胛。

該死的家夥,打都打不死嗎?

壯漢中劍大叫,他趁機上前將梅非遙摟在懷中,淩空躍起,空中轉身時,在壯漢背心處踢一腳,讓他滾得遠遠地吐血,再無力爬起。

懷中軟香,落地後,他定定看著梅非遙,並不放手,隻道:“遙兒,你沒事吧?”

懷中女子搖頭,臉飛紅霞,一片春色綻放,瞧得街邊眾人豔羨慕不已,突然,笑容凝結,他們瞪著閔友意身後,仿佛見到修羅一般。

他們看到什麼?

貝、蘭、孫!

閔友意身後,是麵如寒冰的貝蘭孫。

“閔友意,你竟敢用汙血毀我寶劍,我要殺了你——”那沃丁正要衝上前摻一腳,左右胳膊被人拉住,腰被人抱住。

長孫淹從樓上看去,隻見三位年輕俠士分別從左、右、後三方勸導那沃丁,四人你摟我抱,拉拉扯扯,加之又是形俊之人,仿佛四棵玉筍在街邊擁作一團,景致非常。再轉眼,她又瞥到身邊立著一株綠玉筍,身後是衝到欄邊看熱鬧的三位年輕公子,當真是玉筍一班又一班……

她未感歎完,貝蘭孫與閔友意已在街心纏鬥起來。

貝蘭孫用的是掌,乾坤之下,眾人隻覺得風卷雪搖,赳赳電掣。一掌疊一掌,一時如風雲蛇鳥,氤氳霧靄,一時如柏間青鬆,颯颯生風。

迎、送、安、凝——龍吟掌。

閔友意用的是……拳。其拳颯颯生風,拳風過處,壁馬犀鱗,白虎開道,赤豹鳴鼓,堅冰立摧。

一人如長天牽雲,鋪天蓋地,一人如倒鬆臥穀,遊刃有餘。掌如傲翼飛鳥,輕盈飄靈,翱翔雲霄,拳如吼地隱龍,扣牙驚齒,懿風罔極。

“你的優波羅爪呢?”掌風中傳來貝蘭孫的冷音。

“老子不必優波羅爪也能應付你。”

掌似鳳,拳如龍,一複一隨,一靜一休,一饕一餮,拳掌相對相錯,打鬥之聲令人屏住呼吸,不願錯過。突然,拳氣掌風交融在一起,兩人的身形已快得無法看清,眾人隻見到白霧藍煙混雜一團,隻聽得劈裏啪啦聲聲不斷。

“長拳左打猴!”

一聲輕喝,兩道身影分別跳開。長孫淹揉揉眼看去,隻見閔友意立於左方,微微昂著頭,右手端握左手腕,左手五指如合扇般一旋一捏,貝蘭孫立於右方,正抬手觸摸下頜。

“老子這招‘長拳左打猴’的滋味如何?”

“長拳?”貝蘭孫低喃二字,勾唇一哂,不由分說再次出掌。

閔友意見他衣袍鼓動,知他比方才多用了五分功力。他改進為退,避開這一掌,眼角瞥見酒樓之上的長孫淹,又瞟到立在街邊的梅非遙,一念霎時閃過。

老古錐的,他今天帶她們下山為了什麼?難道隻為了引來一堆找他打鬥的家夥?他是為了增加自己與遙兒之間的情意好不好。他與遙兒萬事俱備,隻欠東風……

僅這閃神的一瞬,掌氣迎麵撲來,氣入胸口,震得他真氣一滯,竄入支脈,氣血翻湧。他趔趄兩步,捂胸吐血。

白衣落塵,貝蘭孫拂袖玉立,冰眸向街邊一瞥,“非遙,回家。”

“等等,貝蘭孫,遙兒是我帶下山的,你生氣盡管衝我來。”

梅非遙邁出的步子微微一滯,見此,貝蘭孫眸色刹那凍結,極輕極輕喚了聲:“非遙?”

她終究是他的妻子……想了想,梅非遙慢慢走到貝蘭孫身邊。遙池宮護衛已從酒樓請下長孫淹,一行人轉身離開。

拭去唇邊血痕,閔友意盯著他們消失的方向,目光迷離,似苦似悲。

他未動,觀熱鬧的人慢慢活躍起來,那沃丁終於被三棵玉筍勸住,跺跺腳,找井洗劍去,樓太衝和羊鴻烈因不放心長孫淹,已隨遙池宮一同離開,街邊有兩名灰衣男子佯望他處,眼光卻時不時溜到呆立的閔友意身上,他們本欲上前,卻被閔友意若有若無瞥來的一記冷眼嚇退。

藍袍公子在樓欄邊佇立半晌,看了身邊老者一眼,轉身跑下樓。他慢慢走到閔友意身邊,遲疑一會兒,才道:“你……受傷了。”說話間,他從懷中掏出一塊汗帕,欲為他拭去唇邊殘血。

一掌推開,閔友意淡淡看他一眼,“老子受傷不關你的事。”

被他推開,藍袍公子並不氣惱,訕訕一笑,捂著被他推開的手背,又道:“你的傷還是趕快找大夫瞧一瞧。”

此時,其他兩名公子和三名侍者也跑下樓來,二樓處,隻剩兩名老者默默立在柱邊。

五人在藍袍公子身後站定,皆是欲言又止的表情。藍袍公子還要說什麼,閔友意先他一步開口:“你和老子有仇嗎?老子是負了你的妹妹,還是負了你的姐姐?”

“……”

厭惡地瞥去一眼,閔友意舉步前行,六人欲追,街邊兩名灰衣男子不露痕跡地走上前,攔住他們。“我家公子的事,不勞眾位。”說完,兩人轉身,以兩丈遠的距離跟隨在閔友意身後。

愣愣站在街中,瞧著那受傷之人慢慢走遠,直到閔友意消失在街角,藍袍公子才輕輕說了一句:“我……我姓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