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十章 剔銀定風波(1 / 3)

“長是為花忙……”推開繡房雕窗,那隻蝴蝶仍然忙著。倚窗笑觀,她輕輕籲口氣,轉頭——

“啊!”瞪著無自聲無息站在窗邊的人,長孫淹實在很想問問:今日是不是適合嚇人的黃道吉日?前一刻被閔友意嚇,現在又被貝蘭孫嚇,她真該感覺菩薩嚇自己的都是形俊之人。

“在下驚了長孫姑娘?”白衣無塵,貝蘭孫輕輕開口,視線卻盯著遠遠廊道中的兩人。

“……有、有點……”

“抱歉。”

“啊……沒什麼……”遙池宮是他的,他喜歡站哪裏就站哪裏。

“當日害長孫姑娘落崖,是在下的過失。”

“……”沒關係,還好閔嫣救了她。

“在下抱歉。”

“……”沒關係,賠償她會一並算入嫁袍的價酬中。

“樓公子與羊公子在寶馬鎮等候姑娘,嫁袍繡完後,在下會命火火魯護送長孫姑娘回家。”貝蘭孫今日難得隻是遠遠瞪著,似乎從梅非遙那兒得到什麼安慰,竟未跳出去找閔友意的麻煩。說話時,他瞥了瞥繡房內張掛的一對紅衣。

一襲腥紅七重染……

“貝宮主,試試嫁袍好嗎?”長孫淹取下男袍放在椅柄上,走到門邊,衝他一笑。

貝蘭孫從窗口看了一眼,轉身走進繡房,白袖在背後一拂,門輕輕關上。片刻後,一襲紅袍的男子拉開門,緩緩步出。

形俊……形俊……長孫淹雙眼一亮。

貝蘭孫未及判斷她眼底過於灼熱的異亮所因為何,纖細的身影已經撲了過來,在他身邊繞個圈,拉拉腰帶,拉拉大袖,唇畔飄飛的是輕快的笑聲。

突然,長孫淹抬頭道:“宮主,那朵花……能幫我摘下來……嗎?”

貝蘭孫仰頭,枝頭苞苞瓣瓣,花色乳白,爛漫如雪。縱身淩空,紅袍破空一旋,落地時,一枝白花送到她手邊。

“謝謝。這是什麼花?”

“舉手之勞,”貝蘭孫看她一眼,那表情的確很有舉手的味道,“五味子花。”

“五味子?”她不解。

“一種藥材,果實九月成熟,是紅色。因其果肉酸中帶甜,果核苦澀,微有辛辣,故名五味子。”貝蘭孫簡單介紹後,又道,“在下可以換下這件紅袍了嗎?”

“可以,可以。”目送他走進繡房,關上門,那瓣笑依然掛在嘴角。嫁袍尾底的花紋——就繡五味子花。

“淹兒,笑什麼?”熏風撲麵,一人來到她身後。瞪著某宮主隱在門後的一身紅袍,某蝴蝶重重哼了聲。紅袍了不起啊,待這季賽事完了,他也求淹兒繡一件來穿穿……

這個念頭一起,閔友意凝神尋思:他穿紅袍不知是什麼模樣,真要穿穿也沒什麼不可以……

貝蘭孫恢複一身白衣時再度拉開門,眼前便是一張邪笑的蝴蝶臉,而這隻蝴蝶嘴裏正發出意味不明的“嘿嘿”聲。

不暇細思,手已向他探去,“閔友意,我們應該好好談談。”

翻掌錯手,曲臂側身,閔蝴蝶笑容不變,“正有此意,貝宮主。”

兩道白影相並肩而起,猶如驚鳥掠林,半空中微微一分,卻又在不遠處纏鬥在一起。

“還打……呀?”

談什麼?

兩人當然是談春季窟佛賽。

閔友意不是沒想過如何才能贏比賽,就算他不想,夜多窟一幹部眾也會幫他想。所謂三個臭什麼頂一個諸什麼,那幫家夥的確是想到了不少可能、可行、可貴、可怕、可鄙、可惡又無懈可擊的方法。

一想到這些方法,他就……他就……

悶鬱——怨鬱——鬱鬱寡歡!

那幫家夥一定對他這個窟主積怨甚久,不然,為何將簡單的事情複雜化,將祥和的事情血腥化,將廉價的事情昂貴化?為何?為何?他們是嫌泡溫泉吃雞蛋太安逸了是不是?

鬱憤!

他們提議——找出遙池宮的命脈要害,一把扣住,再以此威脅貝蘭孫,如果他不想看遙池宮一夜之間除名江湖,就隻有在七破窟的條件下低頭……

好,好一招脅之以威。這幫家夥有沒有想過,以貝蘭孫的冷淡無情,倘若他借機散盡家財,歸隱逍遙,這比賽隻輸不贏。

他們又提議——以重利引誘貝蘭孫,隻要籌碼夠多黃金夠砸死人,有錢能使鬼推磨,貝蘭孫或許就彎了他的腰……

好,好一招誘之以利。倘若黃金足夠到砸死貝蘭孫,七破窟還比賽幹嗎?贏了比賽,賠出去的卻是砸死人的黃金,不用玄十三皺眉頭,他這個夜多窟主自己先扛著刀去謝罪。

他們更提議——向庸醫討些迷人神誌的藥,再不就請人下蠱,藥得貝蘭孫七暈八素分不清爹娘是誰時,讓他背把大刀負荊請罪……

好,好一招迷魂引,這幫——豬、腦、袋!除非貝蘭孫徹底消失,否則,縱然七破窟贏得比賽,賽後卻樹起遙池宮這個強敵,怕雖不怕,但日後的江湖行事、生意往來卻少不得刁難幾番,得不償失。

所以,威脅不可行,利誘不可行,下藥也不可行,那——來個正常些的招數,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如何?

“貝蘭孫,你爹當年誤殺饒奮藻長子,他也知道愧疚難安,才會退隱江湖,你代他賠罪合情合理,又能化解江湖一段恩怨,皆大歡喜,有何不可?”閔蝴蝶站在簷頂螭嘴上,開口便是“鬼哭狼嚎”,這話隻怕整個遙池宮都能聽見。

貝蘭孫一拳擊出,拳氣破空擊向閔友意的腰,唇含冷笑,“閔友意,行走江湖之人,哪一個手上不是沾滿血腥,若你爹十年前誤殺一人,十年後,為了莫名其妙的比賽,有人要你自廢一手一足,你會嗎?”

“老子又不是笨蛋。”

“那你憑什麼認為……我會?”

“……”

這就是閔友意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的結果。

勸說失敗也就算了,他對男人一向沒耐心,隻是他不該在纏鬥間分神向奈攀樓瞥去一眼。這一眼,害他神思一岔,胸口再度受貝蘭孫一掌,新傷加舊傷,真氣走岔,喉頭一甜,敗下陣來。

忍下腥味,他苦笑:庸醫的話真準,他每次受傷不外為了女人,寶馬鎮受傷,在他意料之中,這一次……是他分神所致。

他看到淹兒將一簇花放在唇邊吻了吻,那花,是貝蘭孫摘的一枝。

這隻是小事,根本就是小事,小事,小事,可——他竟為了這麼一點小事幾欲走火入魔?

呆呆站在院中,身邊來來去去走過什麼人,他無心理會,隻覺得神誌恍惚,勉強凝聚神思,卻心火衝腦,火流盤在額心衝不出去,隨著氣血又繞回心頭,像鐵箍一圈圈纏緊,纏得他想……殺人……

拂袖轉身,他咽下喉頭腥氣,提氣縱身,鳶飛戾天。

回到斤竹客棧,避開部眾入房,驀地,腦後一聲細微的異響,仿佛蚊蟲震翅,他偏頭一讓,一根細若毫毛的金針釘入牆磚,隻剩半截在外顫動。

僅這偏頭的一瞬,另一支金針出現在他頸脈邊。握針之人隻將金針輕輕捏在大拇指與中指指尖處,手勢隨意,然而,隻要此人輕輕一送,金針立即刺入他的穴道。

閔友意盯著牆上顫抖的針頭,身後那人盯著他。

半晌——

“庸醫。”

身後之人揚起輕快的笑,“你推門時竟然沒發現我在房內。”

“老子為什麼要發現你在房內。”

閔友意口中的“庸醫”——也就是厭世窟主曇,笑嘻嘻收了金針,一手伸向他,“手來。”

將手伸過去,閔友意任他號脈。

“誰讓你受傷?”

“貝蘭孫。”瞧他神色不變,閔友意猜也知道自己的傷無大礙。就這麼保持一人號脈一人抬臂的姿勢,兩人同時向桌邊移去。

閔友意道:“你什麼時候到的?”

“大概一個時辰之前。”曇笑眯眯地收回手,說出的話無關痛癢,“這次的傷又是為了哪位姑娘……或夫人?”

“你管老子為了哪位……哪位夫人。”

曇聳聳肩,點頭,“我可不會理你為了哪個女人,隻是……我尊要來了。”

“我尊?”恍惚迷離的眸子終於清醒了些,閔友意輕聲一笑,勾起曇散落在肩上的一縷發,在指間繞了繞,慢慢將他拉向自己,“現在還早。”

任他卷著頭發向懷裏拉,曇無意掙紮,直到身子側傾成無法端坐的角度後,他歪身一倒,不意外地與某人撞個正著。

悶哼之後,某蝴蝶咬牙,“喂,老子有傷。”

“死不了。”

“你離老子遠點。”

“是你拉我過來的。”

“……你說我尊來了?”

曇動動身子,神色一正,“我尊的脾氣你知道,越是不可能,他就越要贏。不過……”他拍拍閔友意的肩,“如你所說,還早,明天是五月一日,我們還有三十天。友意,這次勝負幾率如何?”

閔友意未答他,眼睛盯著對麵的磚牆,若有所思。

“窟裏很好奇,你這次怎麼還沒動靜?”曇用手按按他中掌的胸口,尋思片刻,又將手搭上他的脈腕。拈脈細切,指尖遽然感到一下短促的異跳,他凝眉。

咦,脈相這麼奇怪……緩緩離開被自己當成棉被的胸膛,曇一手拈脈,一手捂唇,皺眉沉思。

“誰說老子沒動靜。”閔友意欲抽回手,卻因腕間異常的堅持而頓住。再抽,還是不放。無奈,他瞪向曇,卻不想迎上兩道含趣的視線,那趣味令他火大,“老子隻是真氣岔位。”

“不止,”曇慢慢貼近他,直到兩張俊臉眼對眼,鼻對鼻,他才緩緩開口,“知不知道,你現在的臉色很差,警敏感失常,雙眼無神,脈相紊亂,隻有嘴唇的一點血色勉強算得上是整張臉上最正常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