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十章 剔銀定風波(2 / 3)

“……鼻子呢?”

“你又不是狗,那麼在乎鼻子幹嗎?”

“……”

“友意,你這次受傷……不輕。”

“走火入魔?”

曇搖頭,手指順著他的臉向下遊走,蜻蜓點水般掠過喉結,飄過衣襟,掌心慢慢展開,最後貼在跳動的胸口上,彎起的唇角仿佛初一夜空的上弦月。他一字一字,說得非常慢:“不,不是走火入魔,要不要……我為你醫治?”

“庸醫!”這就是閔蝴蝶的回答。

“當真不要我醫?”

閔友意翻個白眼,一點也不介意兩人曖昧的姿勢,僅撇了撇嘴,“你隻會把人醫死。”

“那你以後別、求、我。”曇收了笑弦,眼底的戲謔卻不減分毫。

“老子絕對不、會、求、你治病。”鏗鏘有力,斬釘截鐵。

“若求了呢?”

“求?”閔友意抬起光潔的下巴,俊容綻笑,魅色立現。此時,隻要他開口說話,兩人的唇將不可避免地貼觸在一起,而他——微笑,唇動,語如微風,“如果老子求你治病,老子就給你端茶倒水一個月。”

“當真?”曇的聲音亦是輕若葦絮。

“當真。”

兩人默默注視彼此,仿佛天地之間一片空曠,隻有那句誓言在遙遠處回蕩……曇突然轉看緊閉的木門,“我想,有寂滅作證,你不會反悔。”

門外傳來兩聲短促的笑聲,似強忍了笑意。

閔友意放開曇,視線轉向木門,“進來。”

推門,走入兩名男子,一人是寂滅子,另一名是隨曇一同前來的厭世窟侍座——無憂子。

“見過夜多窟主。”無憂子恭恭敬敬垂下頭。因七破窟有窟主七名,侍座七名,遇上窟主們齊齊一堂,各窟部眾皆以全稱敬喚眾窟主,以示區別。

無憂子雖垂看地麵,狀似恭敬,可臉上的笑卻一點恭敬的意思也沒有。閔友意不以為意,示意兩人坐下,向寂滅子詢問近日的事態變化,諸如——醜相與貝錦倩相談甚歡,有台天天在遙池宮裏念經講故事,諸如——寶馬鎮內商賈的來來去去,遙池宮與某些商人的生意往來,諸如——陌生臉孔的江湖人越來越多,“錦鱗四少”跑進長白山探險,現在還沒回來……

聽著寂滅子不比念經差多少的聲音,閔友意不見一絲不耐,他微曲四指,大拇指翹起,托著下巴,靜靜聆聽,素來春意燦爛的眸中仍有一絲朦朧。間或,他打斷,詢問,簡單下了幾個命令後,一時又陷入恍惚。

曇並無離開之意,趁寂滅子“念經”,他從腰邊取下一個不惹眼的灰色小布袋,從裏麵倒出數包五顏六色的小東西,若仔細看,能分辨出那是由各色蠟紙包成的小方塊。

“紫色……不好,紅色……不好,嗯……”挑挑挑,他挑中綠紙小包,打開,裏麵是一小撮茶葉。

早在他挑挑撿撿時,無憂子已將桌上的瓷壺圈在兩掌之間。待他滿意地挑中綠紙包、打開,無憂子的手正好放開瓷壺。

揭開壺蓋,白氣嫋娜。曇將茶葉倒入壺中,端起瓷壺搖了搖,一抹異香霎時彌漫室內,清香馥鬱。“什麼茶?”閔友意問得極淡。這淡,意味著他對有沒有回答並不介意。

“眉綠。”一杯送上。

含笑接過,閔友意放在鼻下輕嗅。

但凡新鮮茶葉炒製之後,成品都變為深綠或灰黑,“眉綠”卻不是,它的鮮葉向陽的一麵是綠色,背陰的一麵是紅色,曬炒之後,葉背的紅色變淡,葉麵的綠色卻保持不變,且每一片茶葉彎曲有度,仿佛七八歲童子的小眉毛,故而得名。

“眉綠”不算茶中罕品,但庸醫炒製的“眉綠”卻是罕品中的罕品。七破窟裏,隻有庸醫閑時沒事才會炒炒茶、磨磨毒藥,偏偏出自他手的茶葉香味獨特,深得玄十三喜愛。庸醫每次製茶都不會多,拳頭大小的瓷瓶,每種茶兩瓶,一瓶給玄十三,一瓶給眾窟主品嚐。庸醫的茶,一般人還嚐不得……

“寂滅。”另一杯送上。

寂滅子受寵若驚,雙手端過小瓷杯,差點熱淚盈眶。啊,厭世窟主親手為他倒茶……隻不過……還是……清清嗓,他垂眸,“謝厭世窟主,待賽事了結之後,屬下再喝不遲。”

這杯茶,他想喝的,可……凡喝過厭世窟主泡的茶,部眾們要麼拉肚子拉到兩腿發軟兩眼發昏,直接從肉骨頭變成骨頭,要麼,便像醉酒般渾渾噩噩,一個月不知道自己幹過什麼,神誌清醒後聽旁人說起,就連自己也覺得駭人聽聞。

對於拉拉肚子,寂滅子是沒意見,醉醉酒他也無所謂,但那隻限於不比賽的時候。如今窟佛賽事勝負未分,他不想出紕漏。

恍惚的眸子終於恢複清醒,閔友意聞言一笑,看向滿臉寫著“你真令我失望”的男子,岔開話題:“我尊什麼時候到?”

“他什麼時候到,不是你我能控製。”曇倒了一杯給自己,慢慢品嚐。

閔友意微微點頭,算是同意曇的話。靜了靜,他在桌下踢了踢閑閑喝茶的家夥,“曇,如果一人手足筋脈被挑斷,你有把握將他治好嗎?”

“受傷之後,若一個時辰內出現在我麵前,我有把握將他的手腳治得比沒斷筋前還要靈活。”

“當真?”

“當真。”不怎麼認真地點頭,曇又為自己斟茶一杯。

他表情疏狂,閔友意卻知他的確有張狂的本錢。如果曇想醫死一人,就沒人可以醫活,如果曇想醫活一人……那個……坦白而言,在他記憶裏,曇正正真真醫活一人的記錄尚不存在……分神片刻,他想起見到曇後腦中一閃而過的問題:“你原本是不打算來的。”

“對。”

“現在坐在老子前麵的是誰?”

“我。”

“該不會……”閔友意眸珠一挑,貼近,“你是不是怕卷軸太長,你要的東西我帶不回去?”

“不,我來,隻是為了……”厭世窟主舉杯掩唇,讓某隻蝴蝶無法瞧見自己唇角的趣笑,“泡溫泉……”

“……”

“吃雞蛋……”

“……”

“僅此而已。”

十天後——

一襲白袍,閔友意盯著杯底舞動的茶葉,憤鬱!

庸醫沒說謊,他上山,一不采藥,二不挖參,還真是非常單純地泡他的溫泉,吃他的雞蛋。反正溫泉沒刻名字,他愛泡多久泡多久,但是,泡歸泡,為何天天拉著他一起泡?

庸醫的話是這麼說的——“五月時節,擁雪賞月,清風暖池,一壺美酒,你不覺得比白天更多一份怡情!”

嘖,怡情?要他以為,與軟玉溫香的女子泡在一起才叫怡情,和庸醫一起泡……簡直是暴殄天物。這十天他在幹嗎?

在、浪、費!

喝茶後,他睡了三天,第四天正午醒來,一身酸臭,頭昏腦漲,聽到的第一句話竟然是庸醫的指責:“若不是貝蘭孫那一掌,以你的功力,斷不會因為一杯茶就睡了三天。”

庸醫,他以為他的茶很好喝嗎?不是讓人上吐下瀉,就是讓人發酒瘋。

醒來當晚被庸醫拖去泡溫泉……行,行,泡就泡,他是沒什麼所謂,可那家夥什麼時辰不好選,偏偏過了三更上山,不到寅時不下山,每天晚上泡得他皺皺巴巴,差點脫胎換骨。泡完回到客棧,他倒頭就睡,待第二日醒來,已是午後的午後了。如此數日,他哪有工夫到遙池宮與淹兒相會。

據部眾回報消息,依然有宵小想竊得“漸海鱗牙”稱霸武林,借著這次窟佛賽,寶馬鎮已是龍蛇混雜,貝蘭孫這些日子還能睡安穩覺,實在應該感謝七破窟,若不是夜多部眾攔下大半小賊,每晚潛入遙池宮的宵小就夠貝蘭孫一夜沒覺睡了。

淹兒……白袍公子斂眸半晌,長睫眨了眨,緩緩睜開,盯著掌心的紋路,良久後,掌心慢慢移向胸口,覆上庸醫當日按住的位置。

他明明沒病,為何近來胸口隱隱生痛?隻要他一想到……

“叩叩!”門上傳來兩聲短促的輕扣。

“進來。”

“又犯病啦?”不痛不癢的聲音,清冽迷人,來自某位庸醫。

“你才有病!”手放下。

“要出去?”長眸一掃,推門而入的人笑嗬嗬。

“你今天別想拉老子去泡溫泉。”兩手拉直腰帶,經脈暢通氣血旺盛的夜多窟主美目睥睨,露齒一笑,手腕使力一抖,布帛破空仿如琴鳴,流光照電之間,淺紫盤腰,徐徐而下,一段風流繽紛自現。

“喝杯茶,再去不遲。”揚揚托在手中的瓷壺,曇倒了一杯遞給他。

一口飲盡,將杯拋回,閔友意移步向門,“什麼茶?”

“旋品銀箏。”

開門,他頓了頓,回頭,輕輕說了兩個字:“謝謝。”

曇笑了笑,隻手托腮,指尖扣打桌麵,回道:“如果你能走出客棧……”

不理他,閔友意轉身下樓。

“再謝我……不遲……”

遲字音落,一道清俊身影正好邁出客棧,提氣躍上屋頂,身影遙遙,轉眼不見。

“果然……”房內,清脆的扣響一聲又一聲,緩慢,卻不停,其間,夾著一縷滿意的低喃,“痊愈。”

長白山的天氣,前一刻還是藍天碧掃,白雲飄飄,後一刻可能就是電閃雷鳴,雨雪冰雹,正如某些事情,相安無事的表象下不知潛藏著什麼。

至少,有台小和尚察覺不出。

遙池宮,柰攀樓邊,有台——七佛伽藍句泥禪師的二徒弟——正在講故事。

“……目連是釋迦牟尼的十大弟子之一,相傳,目連成佛後,見母親在地獄受苦,他心生不忍,請佛解救,佛祖慈悲,告他救母之法。目連依照佛的提示,於七月十五日設盂蘭盒供奉十方僧眾,從而有了盂蘭盒節。”麵目清秀的小和尚跏趺而坐,一群侍女正圍在他身邊聽故事。有台見眾人樂聽,端正表情,端出一派法相莊嚴,又道,“關於目連尊者,小僧還有其他故事。”師叔天天對著貝老宮主說大佛法,他說說小佛法應該不是問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