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十章 剔銀定風波(3 / 3)

“小師父快說。”侍女們輕笑,顯然被他的佛家故事吸引。

“佛經記載,一日,目連尊者經過地獄恒水,見一批餓鬼在河邊受難,每人的受難方式都不同,餓鬼見了目連尊者,紛紛上前詢問自己受苦的原因。一鬼問:自從我來到此處,肩上負一個銅瓶,銅瓶裏盛滿熱銅,有鬼差手持銅勺,將銅水從我頭頂灌下,痛不可言,為什麼?目連答鬼言:你為人時,曾是寺廟的維那僧,你曾藏一瓶酥於它處,不與眾僧分享,如此慳惜,便是你今日受花報果入地獄的原因。”

“哦——”一名侍女大叫,“那鬼為人時,因為吃獨食,做鬼後才會有報應。”

“正是正是,”有台連連點頭,借機宣揚佛法,“佛言眾生分享,正是此理。當時,另有一鬼問目連:我來到此處,常吞鐵丸,是生前何罪所致。目連答他:你為人時,是一間寺廟的小沙彌,寺中練石蜜漿後,你心生貪念,在其他僧人沒吃之前,你偷偷吃了一塊,因為這個緣故打入地獄,罰你常吞鐵丸。”

“這是說不能偷吃,對吧?”

“正是正是——啊!”驚叫,是因為光禿禿的後腦被人狠狠拍了一記。有台回頭,隻見春風撲麵,萬花綻枝。嚅嚅唇,他低叫,“閔……閔蘭若。”

環顧侍女,閔友意出乎意料地稱讚了一句:“小和尚,有慧根。”

有台莫名其妙,也暗暗歡喜。

他有慧根呢……有慧根有慧根有慧根……歡喜沒多久,閔友意接下來的話唬得他差點撲地——

“對著香香軟軟的姑娘,是不是比對著老古錐有趣得多。”

手忙腳亂撐地而起,有台滿臉通紅——沒有沒有,他隻是學師叔,以佛法故事開解眾生。

閔友意聽他口中喃喃,趣然一笑,“有台,你還是先叫老子一聲師叔公來聽聽。”這語氣,仿佛醜相早已輸了比賽似的。

“我佛慈悲,我佛慈悲!”有台默念數遍,心頭漸定,見他左顧右盼,似在尋人,不由鼓起勇氣道,“閔蘭若,小僧有個故事,你可願聽?”

“老子為何要聽?”閔友意衝一名侍女笑了笑,正要問長孫淹和梅非遙在何處,有台已經自動自發地開口——

“小僧這個故事仍然是鬼問目連尊者。那鬼問:我一生已來。恒患男根瘡爛,痛不可言,何罪所致?目連告訴他,你前世為人時,在佛門清淨之地行於淫欲,才會受此惡報。”

閔友意慢慢轉頭。

有台後退一步:修羅的眼神……好可怕……他現在跑回師叔身邊應該來得及……

就在閔友意動動指頭,而有台準備拔腿就跑時——

拍拍……肩頭被一隻小手輕觸,他回頭,杏花眼霎時暴瞪。

她的臉……她的臉……

“淹兒,你的臉怎麼了,為什麼腫得像包子一樣?生病了?還是中毒了?”顧不得教訓有台,他伸出兩根手指頭點點長孫淹的臉,原本兩片如桃似杏的腮而今腫起青杏般大小的硬包,腫得一張秀氣小臉完全變形。

“嗚……”她笑彎著眼捏住在腮頰上又戳又揉的手,努力咀嚼。閔友意初驚過後,也瞧出端倪,待她咀嚼完畢,吐出兩顆果核在掌心,衝他嫣然一笑,“是非遙泡製的青杏。”

“……”虛驚。

“你也嚐嚐……吧!”一顆青杏送到他嘴邊。

“……很好吃?”他問得很冷靜。

“是呀!”肯定句。

“……澀古堂前種了五株杏,你若愛吃,回去想泡多少都可以。”他突然冒出一句,她不及消化這話中的深意,他已轉了話題,“遙兒呢?”

“在前廳……”

“我去瞧瞧。”音落,已是身如蝴蝶,翩然遠離。

長孫淹身後一根黑漆大柱,綠袍一角緩緩飄起,旋出一人。

“淹兒,我們該啟程了。”樓太衝溫溫地看著她,見她盯著閔友意消失的方向定了一陣,似水無跡地收回視線。

嫁袍三天前便已繡完,樓太衝是接她啟程……回家……

“太衝,你說他們的比賽……”已有父母之命,加之樓太衝亦是形俊之人,幾日相處,兩人早已脫了客套的稱呼。

樓太衝垂眉淺笑,“窟佛賽事名震江湖,淹兒想知比賽結果,在寶馬鎮多待些日子也無妨。”

“可以……嗎?”拈顆青杏,她向前廳行去。馬車已經備好,若非聽到他的聲音,她亦不會拐彎到此。

“自是可以。”綠絛飄飄,溫潤的公子輕應著,伴在她身邊。

山路崎嶇,長孫淹坐轎下至山腳,備好的馬車已等候多時。上馬車前,她瞥去一眼,綠袍公子隨同轎夫一路走下山,臉不紅氣不喘。

樓太衝的武功算不錯……吧……

在七佛伽藍時,他攔在銅鍾前……思及,腦中不禁跳出那隻蝴蝶的身影。他此刻應在梅非遙身邊……

低低一歎,放下車簾,將嫵媚青山驅除眼底,關在車外。

車輪轆轆,響徹山野。

再見閔友意時,是五月十三,竹醉日。

樓太衝素知江湖故事,知曉此季的窟佛賽事在五月晦日(即五月三十日)之前必有結果,見她滿心好奇,倒也不催促她回家。

這一日,寶馬鎮各個出口被遙池宮護衛團團圍住,而城外坡地聚滿了人,仿佛一夕之間萬人空巷。她與樓太衝正在鎮外的寶馬寺上香,她求簽求到一半,突聞寺外人聲沸騰,想也沒想,拾起落地的竹簽,循聲外走。

來到一處山坡,人聲鼎沸。放眼望去,遙池宮護衛與夜多窟部眾壁壘雙分,各占一席之地,四周圍觀者有壯漢,有幼童,有和尚,有道士,有翩翩公子,有嬌嬈蛾眉,這些人或坐或站,或低聲交談。讓她眼熟的,除了遙池宮的護衛火火魯和站在一塊凸起山石上的寂滅子,其他便是曾在酒樓上救過她的三位公子、錦鱗四少,還有……羊鴻烈?

羊鴻烈站在一名俏麗女子身後,瞧見人影中一抹綠影,禮貌地衝樓太衝揚了揚手——這是旁人看到的表象,實際上他打招呼的對象是長孫淹。

轉眸四顧,便看到那搖樹扶風的一抹清姿,月色底的青線吉祥紋瑞錦袍,腰間不扣玉帛帶,竟係著一條白絲腰帶,當真是風流不在著衣多。

閔友意身後立著一位素袍公子,驀地,素袍公子上前一步,將頭擱在他肩上,兩手環過他的腰,慢慢向上移動,移至衣襟,素袍公子手指靈活地挑開一片,輕輕滑入,停在左胸口,唇,亦在他耳邊動了動,似咬,似吻。

曖昧的動作,引來一片鴉靜。

識他者,知他是厭世窟主。不識他者,隻道此人形如飄文霧獸,細眉長眼,馨達妖冶。

他說什麼?

觀戰眾人都想知道,隻是——

閔友意盯著遠遠一處,牙骨輕咬,微微側眉,“庸醫,離老子遠點。”

曇說了什麼呢?

嗬……愉快地笑了笑,被喚“庸醫”者一點也不介意身後夜多部眾的歎氣聲。當那綠袍公子護著一抹纖影出現在人群之中,他便察到閔友意呼吸一滯。順著他的視線,他瞧到了他稱之為“徒弟”的女子,天碧羅衣,手中拈著一支竹簽,四下觀望,不掩好奇。所以,他撫上他的胸口,不意外那低緩沉穩的心跳中蕩開一絲異動。

這隻蝴蝶的心……笑不掩唇,他道——“痛嗎?”

是戲謔,也是提醒——賽事迫在眉睫,容不得他分神分思分心。

每一季的窟佛賽事,通常是當季比賽的窟主動心思絞腦汁,其他窟主隻需配合。未到寶馬鎮前,他並不知道閔友意會如何布局比賽,這些日子看了瞧了,卻不失趣味——至少在他看來如此。

今日竹醉,本應伴竹飲酒,極盡風雅,為何出現這拔弩漲弓的局麵?

這廂,夜多窟三百部眾肅靜而立,分守各處,那廂,遙池宮……目測大概有八百護衛,遍布坡道和鬆林內,分隊列立,已有陣戰之態。

三百對八百,不太樂觀。

再看那遠遠觀望之眾,除去家仆侍衛,逐一點來,哪一個不是江湖上有名有號之輩,嵩山、華山、衡山、廬山、峨嵋山、太行山的各幫各派皆出現在遠遠觀望的人群中,還有那稱霸黃河一代的“虎鳳二樽”羅氏兄弟,“六湖先生”皇甫規,無為崖的“無為先生”李無為以及他號稱“七子散人”的七名徒弟……

這些人中,有的與遙池宮是宿仇,想借窟佛賽瞧一瞧遙池宮如何丟臉,有的則是存了“助伽藍一臂之力”的念頭……哦,差點忘了,更有一些賭場暗探藏身其中,以便收集窟佛賽的第一手消息。

如無意外,春季窟佛賽將會在今日有個輸贏。

緣何?

因為,饒奮藻昨日抵達寶馬鎮,此時正站在一邊,靜觀事態變化。年過五旬的臉上留下不少歲月的印記,不苟言笑的臉看不出他對比賽的重視,但掩藏在袖內的拳頭時不時捏一捏,掌心微微沁濕。而貝蘭孫勞師動眾到如此地步,可見已經氣得失去理智,勢在必得。

失去理智的人,常常會做一些出人意料的事情,加之機緣催動,會令某些不可能的事成為可能。

讓貝蘭孫頃刻出動八百護衛的原因——他的妻子不見蹤影。

誰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