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必須盡快離開此地。”驛館裏,羅拉一看見回來的瑪格麗特就急迫地提出要求。
“為什麼?”瑪格麗特深感奇怪,“不是你說要再留一段時間看看嗎?而且博爾吉亞也出奇的熱絡……”
“現在沒時間解釋了。”羅拉臉色蒼白,已經利用王後給她的權限通知好了城外的隨行駐兵,“總之,留下來已經沒有意義了。我們被搶先了,陛下。”
在她和瑪格麗特抵達羅馬之前,想必拉爾法等人就先行一步與博爾吉亞結成了某種盟約,裝成什麼寵姬也隻是為了掩人耳目。事已至此,教皇這邊的通路等於完全被堵死了。現在回想,教皇不願見他們,也成為了順理成章的事。
瑪格麗特在路上聽著羅拉小聲的解說,臉色越發難看。
“無恥……”她身體微微發抖,被人如此捉弄還是平生初次,“約克家的人,竟能無恥到這種地步……不惜男扮女裝,賣身討好。”
“不是那樣。”羅拉飛快地解釋,卻隻看到瑪格麗特不解的回視。雙手攤開,羅拉低頭,將臉孔壓入掌心。她不想聽到瑪麗用那樣的口氣侮辱拉爾法,事實上,她發覺自己無法正視拉爾法,好像驚惶失措一般地逃走……是因為,她不知道要用怎樣的表情,麵對拉爾法,麵對……自己的感情。
然而回返倫敦的軍隊,走在半途就被裏士滿伯爵的人馬截住了。
賽爾緹斯表情沉穩一如往昔,但從馬車裏探出頭來的羅拉,還是一眼就可以自青梅竹馬的友人眼中,看到出事的信號。
“王後陛下,請保持冷靜。”穿著淡紫色軍服的青年,表情嚴肅地告誡,“倫敦目前已經失陷,請改變行程暫時回返蘇格蘭。”
“事情怎麼會這樣?國王呢!享利呢!他沒有和你們在一起嗎?”瑪格麗特焦灼的雙目幾乎噴射流焰。
伯爵臉色難看地代答:“沃裏克他們不知在哪裏糾集了大量軍隊,打著‘幻日’的旗號,徑直攻入倫敦。許多貴族倒戈投降,那些平民則幹脆自行組隊,打開城門。是倫敦背叛了國王,背叛了蘭開斯特!”
“寇匪!完全都是一群寇匪!”瑪格麗特跌回座位喃喃嘮叨。
然而也別無他法可想,在騎士隊以及伯爵等人帶出的軍隊護衛下,瑪格麗特隻能暫時繞道,回返蘇格蘭。她恨恨地自車內探出半身,注視著將她拒之門外的倫敦,心裏充滿對拉爾法的恨意以及對於身陷在倫敦城內的國王此刻安危的憂慮……
那天之後不久,就傳來了蘭開斯特方麵所不樂見的消息。教廷頒布了調解法案,認可拉爾法為新的約克公爵,正式獲取王位繼承權。教廷派往倫敦的主教訪察民情,而人民則大聲喊出愛德華萬歲!拉爾法成為英格蘭新的國王,已是定局。
“莫非我終生也無法擺脫這個難聽的名字?”
坐在隻屬於國王陛下的寶座上,拉爾法依舊毫無形象可言地蹺起穿著黑色軍靴的腿,栗色發絲下的雙眼不見悲喜,隻是一片傲然冷睨。
“我想從今以後,您的名字將是——國王陛下。”手持慶祝的酒杯,沃裏克回以他笑眼彎彎的一睞。
整座倫敦都陷入瘋狂的慶祝盛典。
瑪格麗特棄城而走是造成人民對她印象宕至最低的最後一擊,而一向在倫敦頗有人氣的沃裏克伯爵幾乎就是民心所向的屬意。年輕俊美的國王穿著紅色鬥篷站在王宮頂層的一瞬,幾乎不用做出任何揮手的姿態,隻是凜然揚眉地握劍站在那裏,民眾的歡呼便聲浪四起。
“這是萊昴納爾的勝利,這是約克家族的勝利。”沃裏克徐徐展露強硬的笑容,“我們報仇了,拉爾法。”
“報仇了?”
冷嗤了一聲,雙手在膝頭交握的拉爾法毫無表情隻是眼角微揚,睥睨著身側的友人,口吻既不屑又受傷,“那我和你的父親在哪裏。我們的兄弟在哪裏。”
“拉爾法……”沃裏克為難地看著他,他知道拉爾法因內疚而受傷頗深。
“不過國王,我的那位命名者,他在我們手裏這件事卻是唯一不爭的事實。”拉爾法的目光爍動著一片陰悒。
“你想怎麼對付他?”沃裏克有些擔心。拉爾法自羅馬歸來,雖然贏得了紅衣主教的友情和支持,卻並未顯露開心的樣子。老實說,拉爾法想除掉前國王的心情他不是不明白。畢竟不管直接間接,拉爾法的父親都是死在了蘭開斯特家族手中……但眼下,貿然殺死前國王,拉爾法自身不免會受到各國的指責。
“不用擔心。”看穿沃裏克在想的事,拉爾法哼笑了一聲,手扶在窗上,轉頭望向窗外,“我有另外的事很期待呢。”
那個陰沉的口吻讓沃裏克不寒而栗。自從被迫離開倫敦,拉爾法根本一直沒有真正地微笑過。他以為驅除蘭開斯特的餘黨,拉爾法就能敞開胸懷。但眼下所見,卻並非如此。眼中閃爍一片寒熾的青年,已經再也沒有當初囂傲卻天真的笑顏了……一思及此,沃裏克就感到了針對於羅拉的憤怒,是她破壞了,拉爾法最最貴重的東西……
“我們已經贏了。”沃裏克不忍地看著他,“拉爾法,你已經是這個國家真正的王者。我會在倫敦塔上,接過主教手中的王冠,戴在你那顆漂亮的腦袋上。所有,蘭開斯特家給予你的侮辱,我們都會以血相報。”
長長的睫毛在拉爾法白皙的皮膚上輕輕顫動灑落一片斑駁,細長深刻的雙眼皮包裹的幽深眼瞳回避沃裏克注視般地移向左方。
拱型的金色落地窗外,是平坦可供馬車出入的道路。傍晚的太陽給青色的鬆柏塗抹一派淡霞的昏黃。一邊的太陽未曾完全落去,另一側卻有青色的月影隱約浮起。隨燈光的轉移,彙成流轉的紫色夕光。
他想起了那一天,自己第一次參加王宮的舞會,第一次遇見羅拉,那個傲慢的家夥,踩著自己的衣角,毫無畏懼地仰視著他,抬著圓圓的臉。她當時的表情、動作,包括如何挑眉微笑的樣子,都仿佛一如昨天。
就像用刀深深劃刻,印入腦海的版畫,連彼時衣上的皺痕都還在記憶中清晰可見,卻又已經如此不同。
他注視著燈影迷離的窗外,俯瞰著換過了主人卻一樣威嚴靜默的皇宮。風吹過沙沙作響的草坪,也吹亂拉爾法額角的栗發,瞬間遮擋住迷茫的眼睛。
……
他還記得在街道的拐角,雙手抱肩的羅拉,心事重重般地站立。她抬頭時黑色的卷發徐徐灑落肩膀,一雙圓眼清澈無辜。她懇求自己把賽爾緹斯寫給子爵小姐的信件銷毀……那時的自己回答了什麼此刻已然忘記,為何卻還清晰記得羅拉紅唇微揚看著他時,流轉在晶燦眼眸中的自信光芒呢?
“你不是那樣的人吧。”她說。
嗯,羅拉總是信心滿滿,對於自己……
就好像他會有怎樣的反應,她全部了如指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