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貓兒鈴,一隻簪子,一隻風箏。這是他最珍貴的家當。
貓兒鈴他一直戴在身上,隻要它一響,就證明他又可以見到她了。
簪子是很多年前,九龍穀還沒有被水淹沒的時候,在那地下的金井處撿到的。他本想在當時替她親手插回頭上去,然而心思動了一動,便私自留下了。如今每日放在枕邊伴他入睡,聞起來竟似還有她的發香餘味。
而這風箏,也許連她都已忘記了。那上麵畫了古怪的畫,還有一行歪七扭八的字,他猜了好久,再加上旁敲側擊地問過她,這才弄明白寫的是什麼。
“我來自千年以後,誰能與我相知相守?”
是預兆吧。
雖然這隻同她的人一樣可愛的古怪風箏是很久以前似是上天注定的緣分般被他的鬼臉風箏從天上帶下來的,可他卻忽略了一件事:沒有風,風箏又怎能高高地飛上天去呢?
所以……所以她最終還是隨了春風而去,空留他一生牽掛。
罷了,罷了。
一段情,一壺酒,一抹記憶,足可與他相伴終老,回味無窮。
《幹荷葉》
空寂寥,
空寂寥,
沉醉到拂曉。
今忘了,
明忘了,
黃梅時節雨巷深,
伊影更清遙。
他時常地,時常地想起與她的第一次見麵。
那一年,他六歲,而她,不過是一個才出生不久的小娃娃。
他不記得自己為何會出現在亂墳崗裏,他想,也許……他的親生父母就葬在那裏罷。他沒見過他們,從有記憶時起,他似乎就是在以行乞為生。
那一天,他靜靜地坐在一塊無名碑旁,遠遠地匆匆走來一對年輕夫妻,妻子的懷裏抱著一個正在沉睡的小嬰兒,那小嬰兒,就是她。
丈夫說:璃兒,來不及了,此去嶽家還有極遠的一段路程,可朝廷的官兵等不得我們太久,多耽擱一刻就要多犧牲一條無辜百姓的性命。
妻子輕聲啜泣,可看得出她很勇敢。她說:我們的靈歌怎麼辦?我不能把她丟在這裏!哪怕隻有一線希望,我也想要她活著……
還能有什麼辦法呢?這荒郊野外,能夠見證這對即將慨然赴死夫妻的悲愴的,隻有他,一個才六歲的孩子。
他們發現了他,年輕的母親眸子一亮,快步地向他走來。
他從沒有深究過為何那位母親在當時竟肯將所有的信任付於一個素不相識的六歲的乞兒,將她心愛的孩子的未來就這麼輕易地交到了他的手裏。現在想來,她很像她的母親,因為她們看著他的眼神,都是毫無疑問地信任。
年輕的父親蹲下身來,輕輕握住他瘦弱的肩頭,微笑著道:小兄弟,請帶著我的女兒前往望城仲夏街紫蘿巷,找一位姓嶽的官人,將靈歌交給他。他是我的結拜弟兄,看到靈歌繈褓裏的信他就知道原由了。
沒有多餘言謝的言辭,但他看得出夫妻二人眼中的安慰,他們相信自己找對了人,相信他可以令他們含笑九泉。
於是,他帶著這份信任上路了,盡管那時幼小的他根本不知信任為何物。是他的本性使然還是別的什麼,他不知道。他隻知道,這對父母將女兒交給了他,他就應該讓這孩子好好地活下去。
其實他根本不知道望城在何處,他隻是按著那位父親臨走之前指給他的方向毫不猶豫地一直走,一直走。他把小小的她縛在背上,用夫妻兩個交給他的盤纏從農家買來新鮮的牛奶或者羊奶喂她,而他自己則隻吃些山間采的野果,喝冰涼的泉水。白天背著她趕路,晚上抱著她入睡,狂風驟雨時,他和她躲在破廟裏,他為她驅散驚恐,她衝他甜甜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