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山越嶺,就這麼一連走了幾個月,他終於抵達了望城。
姓嶽的官人看過繈褓裏的書信,掩麵痛哭。後來他才知道,那位年輕的父親曾經救過嶽官人的性命,兩人言談投機下結拜了兄弟。
當嶽官人得知是他一路將她帶來了望城之後,為他取了名字,做了新衣,讓他改小了年紀,還讓他叫他“爹”。他想,從今往後,她是要留在嶽家了,他要看著她長大,看著她好好地活著,便隻能跟著留下來,於是默默地認下了這個家。
那一陣子整個江南風聲很緊,朝廷在追捕兩名已伏誅重犯的遺孤,聽說,是個女兒。於是不分白天黑夜地挨家挨戶盤查人口,連大大小小的官家都不放過。嶽官人將她藏得很嚴,沒有人知道嶽家多了個小小的嬰兒。然而,這並不安全。
嶽官人的妻子嶽夫人也有個女兒,同他的她差不多大,才出生不久。一天早上醒來,他發現嶽夫人的女兒不見了,嶽夫人的房門緊鎖,裏麵隱隱傳來哭聲。從此後,嶽家隻有一個真正的小姐,除了他和嶽家夫妻,誰也不知道這一出至情至義的調包計。
另外,家中除管家之外的所有下人都被嶽官人遣散了,另買了一批新的下人,新下人們沒有人知道他是嶽官人的義子,而對親戚們,隻說他是過繼來的,過繼的就如同親生的,沒用多久,所有人便都忘記了他並非直係血親的身份。
他和她慢慢地一起長大,他努力地學功夫,學醫術。學功夫是為了保護她的安全,學醫術是為了保護她的身體。
長兄如父。他像個父親般地一絲不苟、甚至嚴厲地看護著她,教導著她,以至於她對他的敬畏尤甚於對嶽老爺。
嶽夫人因聽說自己被秘密送往鄉下的親生女兒死於了瘟疫,憂傷之下一病故去。從此後他的職責便又多了一重,又當爹,又當娘,又當哥哥,又當護衛。
他拒絕了諸多媒人的提親,甚至拒絕做公主的駙馬。因為在她沒有嫁人、沒有找到一個能夠接替他照顧她的男人之前,他不能讓別的女人來瓜分他投諸在她身上的精力。
當察覺到她喜歡上了那個箭法如神的男子時,他以為自己可以放心地鬆手了。然而……然而,在那一年那一月的那一天,他與她相見於公堂之上時,一切,都變了。
……慢慢地拉回思緒,窗外桃花嬌俏如她。
低頭看看自己袖口上那兩點不知是口水還是淚珠兒的淺淺的印子,昨天拿了戒尺拍在她手心兒上的情形曆曆在目,一想到她扯了他的袖子萬分委屈地擦眼抹淚兒的樣子他就忍不住發笑。——這個令人著惱的丫頭,竟然自作主張地給他在月老坊裏報了名,當日下午他就莫明其妙地收到了安排他去某某湖邊相親的帖子。
這個小混賬幹過的類似的事不勝枚舉,就好像完全熱衷於將他惹惱,然後捱上一頓臭揍後了事。以致於……以致於連他都開始慢慢習慣上了這樣的生活,幾日不經曆一回反而還會感到些許別扭……不可否認,這個小混賬的影響力不是一般地驚人。
“清音。”嶽老爺的聲音從書房的裏間傳來。
“爹。”他起身,快步走進去。
“昨兒的事為父聽說了,”嶽老爺撚著胡須嗬嗬地笑,早就卸任還鄉頤養天年的他比之過去平易近人了許多,“靈歌也是為了你好,為何不考慮考慮她的提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