瑤光心下一歎,妹妹這般表情,豈不同她見了楚離衣一般模樣,但是至少楚離衣與她三番兩次想見。而那雩王,卻仿佛鏡花水月,隻是虛幻,聽得多,卻從不曾見過,父親又不愛在家中說朝中之事。如此想來,妹妹這般情形,實在讓人擔憂。
心下還在思忖,卻聽見一陣穩健的腳步聲,她下意識地站起身來,對著來人含笑開口:“爹回來了?”
這般穩健的腳步聲,除了許將軍,這府裏倒還真沒有人能踩得出這樣的步子。瑤光幼時最粘父親,每次父親即將下朝的時候,她便在大門之後守著等父親進門,所以聽慣了他的腳步聲。
“是啊。”許威一捋胡須,笑嗬嗬地開口應了一聲,隨即將袖中所藏的東西取了出來,朝飛瓊麵前一遞,“瓊兒,我想這東西你一定喜歡。”
“是什麼?”瑤光也好奇地湊上去看。
卻是一張手稿,澄心堂紙柔韌細膩、光潤吸墨,上麵的字遒勁如寒鬆霜竹,落筆瘦硬而風神溢出,驕若遊龍,翩若驚鴻,用筆結字盡如人意。細看,卻是一首《卜算子》。風急思潮湧,雨速心湖驚。莫怪孤雲伴君行,落紅戀階庭。常慕水草婷,也盼江水明。飄泊猶望回鄉路,千裏不勝輕。
“爹,這是……”飛瓊驚喜地看向了身後的父親。
“這個可不就是你最想要的東西?”許威嗬嗬一笑,“你也知道爹是武將,去拜托伺候雩王寫字的內侍時,他的眼睛瞪得簡直比你的還要大。”
“真的是雩王的手稿?”瑤光驚訝地開口,但是隨即卻又點頭,“真的是雩王的手稿呢。”
忍不住伸指細撫那一筆一畫,揣摩他用筆的力度,微一抬頭,卻見父親和姐姐都在看著自己。飛瓊頓時麵紅耳赤,忙忙地將那手稿朝書中一夾,手也順勢在身後一背,看了一眼天色匆匆開口:“娘肯定在等我們了,我們快點過去吧。”
“行、行。”許威見她姐妹二人娉婷分明,心下喜歡,高興地一手攜了一個,大步朝前院走了過去。
瑤光卻隻偏著臉兒看著妹妹,隻見飛瓊麵上飛霞,唇邊含笑,神思迷離,雖然心下擔心,但是想到剛才所看的那一幅手稿,也不禁微微在心內讚了一聲。
但願那雩王果如傳說之言,當真如此的話,待到了合適的機會,一定要爹娘留意,讓妹妹得償心願。
看著妹妹發間四葉金蝶簪上輕顫的蝴蝶翅膀,瑤光微微垂眸,心下一陣癡甜。
若是這世間所有有情人皆可得償所願,該有多好。
他對著畫像中的女子已經出了半天神了。
偏殿裏春意融融,腳下的大青石磚拚貼無縫,光滑如鏡,四角琢磨出如意紋圖樣,淡淡的檀香味自容華鼎中嫋嫋散開。手下的筆墨紙硯樣樣皆是上等,但是心內仍然覺得煩躁不安,看著那畫中人說不出如何婉轉的眉目,忍不住又在上麵添了一句:“名姝卓犖冠群芳,清水芙蓉自在香。”
他至今尚未納正妃,母後催得急了,也念過好多次,但是他一貫推托了去,但是直至今天才恍然明白,原來他這一生,卻隻是為了等待生命中的這個女子。
隻是一麵而已,刹那容華,卻仿佛可以鐫記一生一世,點漆雙眸似可說話般,隻輕輕顧盼回眸。古人雲“臨去秋波”,也是到見了她之後才明白其中精妙之意。
天氣倒是一日比一日好了。他記起她的衣著,看料子,倒是富貴人家,顏色雖然素淨,但是上麵所繡花樣卻精致繁細,不是普通人家女兒所能穿起的,何況發上還戴著玉兔銜仙草累絲金簪,耳上微微的一點翠綠,卻是上好的祖母綠墜子。除此之外,便無其他裝飾,看來若非大富之家的女兒,便是大貴之家了,更甚至,是朝中官員家的小姐……隻是怎會一人獨行?
紈扇一抽的時候,他幾乎真的想要伸手將她抓回了。若不是勉強喚起一絲理智,隻怕他早已趨前唐突……
即便隻是匆匆一麵,但是他到此刻卻依然清晰地記得她的樣子。
從不曾如此惦念過一個人,或許,他該請母後為他留意一番才是。
微微含笑,伸手取過一幅鮫綃輕紗搭在畫上,他這才問那已經欲言又止了半天的內侍:“什麼事?”
“回雩王,府上的人已經等待多時了,想問雩王何時回府。”那內侍忙忙地跪下去回話。
他笑了一笑,隨手一揮,讓他站起,隨即卻又小心翼翼地取開那搭在畫上的鮫綃輕紗,仔細地端量一番後才輕輕卷起,生怕弄壞了似的慎重,然後才徑直走了過去。
那內侍連忙替他開門,恭候他出去,見他去得遠了,才慢慢地退回殿內,收拾他剛才用過的東西,心下卻在疑惑,剛才他沒看錯吧,雩王仿佛是在畫一幅美人圖?
府裏隨著他進宮的人果然還在乖乖等待,他提衣上了馬車。侍從一提韁繩,駕著車子自是朝雩王府行去。
車聲轆轆,出了城門後便覺得地麵有微微的不平,顛波起伏。他也渾沒在意,隻是看著手裏新成的畫卷,一時歡喜一時悵惘,無意中挑開簾子朝外看時,卻見正好經過京城裱畫手藝最好的“容雅齋”,他立即開口:“停車。”
侍從連忙勒起韁繩,回頭問了一聲:“公子有什麼事要吩咐?”
“等我一等。”他說著話,人已經從馬車上跳了出來。心裏歡喜,走起路來步子便輕飄許多,徑直去了容雅齋內,找到老板後便將那幅畫小心地遞了過去。
那老板隻看了一眼上麵的字,頓時便要行禮,他伸手一攔,微微一笑,“不必多禮。”
“既是王爺親自拿來的,還請王爺放心,在下自是親自動手,務必盡善盡美。”那老板回想剛才所看的內容,心下自是明了。
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女兒,居然得到了雩王的垂青,當真羨煞這城中眾家女子了。
“好。”他點一點頭,正想要說話,無意中側首,卻看到分明的一道修長身影自店前走過。頓時心下又是一喜,也沒有和那店主再說什麼,匆忙地走了兩步出了容華齋,開口喊住了那個人。
那人可不就是上元夜那晚遇到的人?
“你是在喊我?”被他喊住的男子回頭,疑惑地挑眉,“我似乎並不認識閣下。”
他微笑開口:“上元夜那晚,我見到閣下在玉帶橋邊略使身手,甚是佩服閣下的功夫為人,若是不嫌棄,想與閣下結交一二。
見他斯文俊美,氣度不凡,那人隨即一笑拱手,“好說,在下楚離衣。”
“原來是楚兄,”他亦拱手行禮,隨即一笑開口:“如蒙不棄,不如隨小弟到五裏橋的畫舫小聚如何?”
“也好。”楚離衣又看了他一眼,稍做考慮後含笑點一點頭,便隨他一同上了馬車。
五裏橋下,一艘雕梁畫柱的大船已然泊在那裏。楚離衣下了馬車後見到微微一愣,隨即又將他細細打量一番,才微微一歎:“如此雕梁玉砌,想來閣下一定非富即貴了。”
他微微一笑,不知怎的,麵前的男子給他一種極為親近之感,所以他索性爽快地道:“實不相瞞,小弟姓景,排行第三,單字一個珂。”
楚離衣麵色頓時一怔,看著他的視線漸漸有異,仿佛突然之間聽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一樣。過了片刻,麵色才終於緩了過來,輕聲道:“怪不得。”
“怪不得?”他隨口問了一句。
楚離衣卻歎了口氣,將那畫舫四下裏打量過。隻見得比一般畫舫起碼大上兩倍,寬敞明亮,飛牙鬥拱,欄柱上的紋飾精美華麗,花紋繁雜,遠遠看去就像一座水上樓台,映在一池碧水之間,更是醒目,隨即開口:“若非是雩王,又怎麼會用得起這樣的畫舫?”
“楚兄是嫌棄小弟的身份?”他笑了一笑,並未因楚離衣頗含意味的話而覺得不妥,“可惜人的身世不能自由選擇,常常是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楚離衣微微歎息,看著他揚了下唇,“雩王說的甚是,人生便是如此,許多事常常身不由己。”
他一笑開口,伸手拂過石青衣袍,“請。”
楚離衣隨他走進畫舫,卻見裏麵已經備上酒菜,微微一怔,便從容落座。景柯見楚離衣並不拘謹,心下更是高興,“不知道楚兄做何營生?”
“天涯漂泊,何談營生二字。”楚離衣淡然一哂,並未多言。
“哦?”他卻更加好奇,隻覺麵前男子愈看愈是麵善,忍不住便想多了解一些,“楚兄是初來都城?”
“是。”楚離衣略略點一點頭,並不願意就此話題深談。
“不知楚兄來都城何事?”他依舊繼續問道,說完後卻又自知冒犯,隨即自嘲一笑,“楚兄莫怪,在下其實不是多事之人,不過看著楚兄麵善而已。”
“無妨。”楚離衣看他一眼後嘴角突然略略一揚,隨即淡然一笑,試探的目光向他看去,“在下是來此尋親的。”
“既如此,可曾找到你的親人?”他盛情道,“若是有用得上小弟的,還請楚兄開口,在下一定盡力幫忙。”
“如此就多謝了。”楚離衣嘴角含起一抹淺淡的笑意,輕輕點一點頭。
他站起身舉杯,含笑看向楚離衣,“那麼我就祝楚兄盡快找到自己的親人好了。”
楚離衣並未接話,隻是笑了一笑,卻不知為何,仿佛稍帶了三分嘲弄之意,但是即便如此,卻還是執了那白玉杯,與他虛虛一應:“請。”
杯中的美酒順著喉嚨一路滑下肚內,辣辣的在瞬間燒灼整個身心,景珂微微地笑了一笑。
他平素並不愛這種辣釀,但是適才卻叫人準備了下來,隻是因為覺得似乎隻有這種烈酒才配得上麵前的楚離衣。
微醺中又想到之前的女子,華容天下,一顆心更是滾燙。
薄醺微濃。
朝岸上看過去時才突然驚覺,這般天氣,原來柳芽已然初綻,鵝黃的一抹,不小心便會讓人看得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