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醒來,尚未著衣,便已經咳嗽了三兩聲,碧瑚伸手一探,頓時“哎呀”一聲,“大小姐,你生病了?”
瑤光隻覺得臉上一片赤紅,神思倦怠,背心處一涼一熱地收縮,自己伸手撫了一下額,才發覺果然燙得驚人,隻好低低一笑,“看來,我真的生病了。”
碧瑚忙扶了她重新躺下來,“我去告訴老爺夫人,然後幫小姐去請大夫。”
“去吧。”她揮了揮手,碧瑚見她似乎有些神思恍惚的樣子,幫她又掖了一下被子,這才忙忙地出了房門。
瑤光卻並沒有睡意,隻是睜著眼睛看著那杏色綾紗帳出神,忍不住又咳嗽了三兩聲,唇角卻微微揚起。
若是她生病了,或許今日便不用進宮吧?
過了片刻,門外就已經傳來了匆匆的腳步聲,隨即飛瓊的聲音便響了起來:“姐姐!”
瑤光勉強支起身子,看著匆匆跑進房間內的妹妹,“你來了?”
“姐姐,你生病了?這怎麼辦?”飛瓊又是惋惜又是歎氣。
“什麼怎麼辦?”她掩唇輕咳一聲。
“姐姐生病了,要怎麼進宮呢?”飛瓊皺著眉看她。
“不進宮也罷了。”瑤光微微含笑,靠著床開口。
“但是這可是皇後娘娘親自邀請,不進宮的話不太好吧?”飛瓊依舊皺著眉。
“瑤光的身體要緊,還是不要進宮了。”許夫人走到門前剛好聽到那麼一句,連忙推了門進去,坐到了瑤光的床邊,伸手在她額上試了一下,隨即歎了口氣收回手去。
“但是……”許將軍猶豫了一下,連忙開口,“沒事的,瑤光就好好在家養病吧,我會去和皇後娘娘說的。”
“爹就帶著妹妹進宮吧。”瑤光點一點頭,看著飛瓊微笑,“妹妹看到了什麼好玩的,一定要好好跟姐姐說一說。”
許將軍點了點頭,隨即開口:“那麼就這麼辦吧,瓊兒跟我一起進宮,瑤光就好好在家休息吧。”
飛瓊卻不停地搖頭,“姐姐若是不去了,飛瓊也不要進宮了,要陪著姐姐在家裏。”
“妹妹,”瑤光對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走過來,隨即輕聲開口,“娘娘邀請,本來我不去就已經很讓爹為難了,你若一起不去,這會讓爹不好交代的。再說,妹妹不是很想見雩王一麵嗎?若是不去,不就是錯過了機會?”
飛瓊站在那兒茫然了片刻,隻覺得本來高高興興的一件事,卻仿佛不知道從哪裏泄了勁似的,怎麼也開心不起來了。
“姐姐,我不想去。”她突然開口。
瑤光卻看著她微笑,“妹妹,進了宮要好生小心,不要像在家裏一樣莽撞就好了。”
看著姐姐那樣純然祝福和鼓勵的眼神,飛瓊下意識地點了點頭,“好……好吧。”
瑤光這才鬆了一口氣,心事一了,頓覺渾身發燙,昏昏欲睡。正好碧瑚急急地領著大夫來了,許夫人見狀連忙開口:“有勞先生了。”
許將軍則開口喊走了飛瓊:“瓊兒,去做準備吧。”
飛瓊轉身走了兩步卻又回頭看了一眼,隻見姐姐星眸慵倦,麵上飛霞,猶豫了片刻,才慢慢朝房外走去。
宮城,鳳藻宮內。
宮殿大而空闊,殿內暖意融融,牆壁棟梁廊柱均飾以如意雲彩花紋,斑斕絢麗,富麗堂皇。雖然是從未見過的多姿意態,她性子又爛漫天真,但是飛瓊卻依然斂眉收心,不敢四下裏隨意張望,隻在心裏想著“若是姐姐便會這樣做”,如此一來,倒也落落大方。
片刻後就聽到微微傳來環佩丁冬之聲,隨即有幽香微微。終是小孩心性,她悄悄抬頭,就見來人珠冠鳳裳,和眉善目。原以為皇後應該年紀已經不小了,但是此刻看來,卻不過是三十歲上下的美人模樣,帶著格外雍容華貴的氣度。
皇後目睫微抬,對上一雙寶石般的黑亮眼眸,微微一怔間,卻見她已經盈盈拜了下去,“臣女許飛瓊,參見皇後娘娘。”
身後自有內侍伺候皇後入座,她看著跪拜在下方的飛瓊,微微笑了一笑,“平身吧,賜座。”
“謝娘娘。”飛瓊輕輕起身,發上金簪輕晃,衣服發出輕微的摩擦聲,忙規規矩矩地坐了。
“聽說你姐姐生病了,還好嗎?”皇後看她低眉斂目,年紀也不甚大,卻難得的穩重,心下已經先自喜歡上了三分。
“應該不礙事的,隻是偶感風寒。”飛瓊低頭回話,隻覺得一顆心都在悄悄地打著鼓。
若是姐姐的話……
一念及此,她緩緩平息心跳,讓自己鎮定下來。
“回頭回去之後,跟你姐姐說,就說本宮要她好好養病。”皇後笑了一笑,隨即看著她,“本宮聽許將軍說,你今年十六歲?”
“回娘娘,臣女的確是十六歲。”飛瓊隻覺得似乎微微抬睫便會見得麵前流金微微,皇後周身仿佛有一層明光籠罩著似的,富貴榮華,果然是帝王之家的氣派。
“這種年紀,卻知曉進退,實在難得,許將軍果然養了好女兒。”皇後微微一笑,輕輕抬手示意,“賞。”
“多謝娘娘厚愛,”飛瓊連忙跪下行禮,接過了一個扁銀盒子,上麵鑲嵌著無數寶石,略有重量,“實是臣女母親、姐姐素日多加教誨,臣女今天才不至於失儀於皇後。”
“哦?”皇後似乎頗感興趣地微微抬高聲音,“你的姐姐?”
“是,”飛瓊微笑開口,“臣女的姐姐瑤光端莊大方,臣女與之相比,幾乎還不及她三分呢。”
皇後微微一歎,發上珠玉輕撞,微微的脆響頓時傳來,“可惜今天她不能來,不然的話,本宮倒要好好看看她。”
她隨即又看向飛瓊,“抬起頭來,讓本宮好生看看。”
飛瓊隻好抬起了頭,殿內春意融融,她隻覺手中微微的有汗,但是卻不敢動。
皇後看了片刻,從她的發式到身上的簪環裙釵細細地都打量了一遍,這才滿意地開了口:“果然是位美人。”
飛瓊頓時頰邊飛紅,含羞開口:“娘娘過譽了,臣女之姿尚不及臣女的姐姐呢。”
為什麼總要提起姐姐?
她也不清楚,但是仿佛隻有這樣,她才能讓自己覺得不是孤單的,也有了站在皇後娘娘麵前的勇氣。
“你姐姐比你如何?”皇後看了她一眼,含笑緩聲詢問。
“臣女的姐姐自然比臣女要好。”她點了點頭,目光掠過自己腰間的梅花絡子,忍不住就想伸手出去撫上一撫,好平穩自己的心跳。
一念尚未完結,卻聽到有腳步聲笑聲傳來。皇後娘娘更是滿臉歡喜,看著那著寶藍色瑞錦紋錦袍、頭戴赤金簪冠的男子開口:“珂兒,你可來了。”
這便是雩王?
飛瓊一顆心幾乎都要跳出來似的,低著頭,隻能看到一雙鞋尖出現在自己的視線範圍之內。
卻聽得皇後又開口:“這是許將軍家的二千金。”
她連忙施禮:“見過雩王。”
“小姐不必多禮。”景珂已經聽人說了他想見的人因為抱恙在身沒有來,未免有些失望,但是猛然一見到對麵的女子與其姐肖似的輪廓,卻還是一陣心跳,忙不迭地開了口。
飛瓊被他無意中伸手一托,頓時覺得半個手臂都有些發麻,連忙退後了兩步站好。下意識地抬頭看去,就見對麵的男子豐神如玉,雅致絕倫,風采翩然,麵上頓時微熱,想來已經飛霞滿麵,忍不住大為尷尬。
“我聽人說令姐微感風寒?”景珂微微皺起眉,略有些擔心。
“既然如此,幹脆就傳禦醫到許府跑一趟好了。”皇後笑了一笑,果然就命人下去傳了懿旨。
“飛瓊代姐姐叩謝娘娘恩典。”飛瓊連忙開口,麵上雖然依舊微熱,耳邊也不停地轟鳴,但是卻又覺得此刻心內仿佛有什麼蟄伏的東西在蠢蠢欲動一樣,急著破土而出。
終於見到了他……
景珂這才放下心來,看著麵前的飛瓊,“聽聞許二小姐酷愛詩詞?”
飛瓊含羞低頭,“雩王別這麼說,飛瓊的喜歡,也不過是略涉皮毛而已。”
“不知道飛瓊姑娘最喜歡哪家詩詞?”雩王再次含笑開口。
“近日讀了一首《卜算子》,飛瓊倒是很喜歡。”她抬頭,見雩王正以鼓勵的眼神看著她,便緩緩開口,“風急思潮湧,雨速心湖驚。莫怪孤雲伴君行,落紅戀階庭。常慕水草婷,也盼江水明。飄泊猶望回鄉路,千裏不勝輕。”
雩王麵色一怔,隨即卻哈哈一笑,一旁的皇後疑惑地看著他,他這才開口:“母後,這詩,實是兒臣所寫。”
“原來如此。”皇後聞言也不由一笑,微微點了點頭。
飛瓊微微紅了臉,但是心裏卻是說不出的歡喜。
麵前的雩王含著輕笑,幾乎與她想象中的一樣。
是她所喜歡的那個樣子。
突然想到那一日在佛前的企求,隻為了想著見他一麵。
但是見著之後,她才發覺,原來她要的不隻是隻見他一麵。
她要的更多。
原本就不是什麼大病,休息了一兩天,也就好了。
飛瓊扶著她在後院散步,一邊兀自歡喜雀躍,“姐姐,若是你那日隨我一起進宮就好了。”
瑤光隻是輕笑,“我倒慶幸自己不曾去。”
“為什麼?”飛瓊大惑不解,陽光下身上的緋紅衣裙仿佛可以燃燒起來似的,越發襯得膚若凝脂,眉目如畫。
瑤光發上別了一把釘螺銀發簪,疏疏插成半月形,其他並無多餘飾物,一身藕荷色衣裙。因為生病剛好,麵色略顯蒼白,更覺得人淡如菊,纖腰嫋娜。聽妹妹這麼一問,便含笑開口:“我沒有去,那麼妹妹所看到的東西,所見到的人,就全部是隻屬於妹妹的了。”
飛瓊細想一想,才知道姐姐又在打趣她,忍不住跺著腳兒開口:“姐姐,你怎麼老喜歡取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