瑤光微微一怔,隨即勉強對他笑了一笑,“夫君怎麼會在這裏?”
“本來就是要接你回去的,”景珂看著她含笑開口,“但是嶽父大人說你已經回去了,我剛才迎麵沒有遇到你,想你也走不遠,就四處裏找一找了。”
瑤光低首開口:“我自己會回去的,不用這麼麻煩。”
不知道是她看錯了還是怎麼回事,總覺得他今天的眼神裏不知道為何帶著些古怪的神氣。
“我的妻子,自然由我來接。”他依然含笑,攜著她的手慢慢走回駕來的馬車前。
瑤光與他一起上了馬車後,車子隨即朝雩王府方向馳去。抬頭看他一眼,再次看出他臉色略顯古怪,她忍不住開口:“從嘉,你有心事?”
“哪有?”他回答得太快了,說完之後看了她一眼後便不再說話了。
真正古怪。
這是他第一次這麼沉默地麵對她,瑤光情不自禁地看了他一眼。
察覺到她的眼神,景珂微微移開目光,淡然一笑,“可能是因為五皇叔的事情吧。”
“他怎麼了?”瑤光疑惑地開口。
“皇叔,去世了。”景珂淡然開口,表情有一瞬間的脆弱。
“怎麼會?”瑤光驚訝地開口。
“我也不相信——”他微微抽了一下唇角,臉色帶上了一抹悲傷,“似乎閉上眼睛,還能立即回想出來皇叔的樣子……”
“我很遺憾。”瑤光看著他那抹鬱鬱之色,如此似曾相識的表情,下意識地伸手過去,“我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你,但是從嘉,千萬不要太過傷心傷神……”
她的手搭在他手上的瞬間,景珂下意識地一顫,隨即抬眸看向她。
瑤光這才發覺自己的舉動,正要訕訕地收回自己的手,人卻已經被他整個擁在懷中,“從嘉……”
她發上有微微的蜜合香的味道,景珂的下巴抵在她肩上,緊緊地擁抱著她,“瑤光,不要離開我。”
她微微失神,整個人仿佛都要僵住了一樣。
他卻依然輕聲開口:“瑤光,我隻有你……千萬不要離開我……失去了你,我便什麼都沒有了。”
他抱得那樣用力,仿佛下一刻,她便會消失在他麵前似的。
是嗎?
失去了她,他真的什麼都沒有了嗎?
怎麼可能?
他還有雩王府,還有別人永遠也無法企及的權力和富貴。
他怎麼可能什麼都沒有?
隻因為他一個心血來潮的異想,她便被送到了他的麵前,如果隻是因為失去了她便失去了一切,那麼她,實在是太被高估了……
隻有大哥,才是什麼都沒有吧?
她在出神。
景珂看得很清晰,逐漸熟悉了她臉上每一個細微的表情。
她想到了什麼,眼中才會又帶上那抹薄薄的輕愁和憂傷?
他隻記得初次見到的她,似乎並不是這樣的。究竟是他的記憶有誤,還是那次的相遇,他看到的並不是真正的她?
車聲轆轆,終於停在了雩王府前。
景珂伸手攙她下車,隨即帶著她一同回到了陶然居內。
她卻微微掙開了他的手,隨即掩飾似的開了口:“我想彈曲子,你要聽嗎?”
景珂微微點一點頭,隨即坐到一旁,看著她取了琵琶坐到一旁試了試弦,隨即便攏撚抹挑,專注於自己手中的琵琶之上。
那是一曲《有所思》。
景珂的眼神落在她發間數根梅花竹節碧玉簪上,隨即緩緩落下,看著她身上碧色的薄羅澹衫出神。
誰言生離久,適意與君別。
衣上芳猶在,握裏書未滅。
腰中雙綺帶,夢為同心結。
常恐所思露,瑤華未忍折。
突然想到那一日,看到的那一幅好字……
曲聲悠揚反複,待他回過神來,才發現瑤光翻來覆去彈奏的始終都是那一首《有所思》,在他出神的這段時間內,已經不知道被反複彈了多少遍。他突然驀地起身,伸手拉住了她,“不要彈了!”
“沒關係。”瑤光輕笑,神色卻茫然,仿佛神思縹緲,不知道神遊到何處去了。
“我說不要彈了!”他猛地伸手奪去了她的琵琶。
瑤光被他嚇了一跳,立即睜著驚惶的雙眸看向他。
忍了幾忍,他終於握住了她的手緩緩開口:“你的手……出血了。”
瑤光一怔,隨即慢慢低下頭去。果然,纖纖十指之上,鮮紅的一抹血痕清晰可見。
乍暖乍寒的春季,常常讓人著惱。
風寒總是悄無聲息地來臨,讓人想躲也躲不開。
雩王府內。
飛瓊含笑看著姐姐,“好在不是很厲害,歇息兩日也就好了,姐姐注意休息,多注意保暖就是。”
瑤光躺靠在床邊微微地搖了搖頭,“哪裏是不注意保暖,隻是前兒半夜醒來多發了會兒呆,忘記了披上衣服,結果就成這樣了。”
“姐姐還是睡不著?”飛瓊疑惑地開口,“姐夫……他怎麼說?”
“還是那樣,半夜的時候總是會醒。王爺請了宮裏的禦醫來看過了,但是也隻說是有些勞心過度。”瑤光自嘲地揚唇一笑,“就那樣吧,或許過些日子就好了。”
“姐姐。”飛瓊微微咬了下唇,“你……還在想念那個人?”
瑤光半天無語,看著一旁案幾上的太古鼎內焚出的嫋嫋香霧出神,過了許久後才慢慢開口:“我記得那天看到妹妹寫過的一句話,春心莫共花爭發,一寸相思一寸灰。此刻我的心,恐怕也已經焚盡成灰了吧。”
“姐姐,”飛瓊抓住了她的手,“姐姐難道一絲一毫也不喜歡雩王?”
瑤光淡然一笑,“無論怎樣,他對我總是極好的,我……雖然不曾喜歡他,但是……我也不討厭他就是了。”
見她麵色悵惘,心裏想的卻全是旁人,飛瓊猛地推開了她的手,“姐姐,你好薄情!”
瑤光猛地一怔,隨即轉臉看向她,卻見她一張臉都已經漲紅。
飛瓊終於忍無可忍地開口:“姐姐明知道我……我總是希望他好的,但是這樣傷害他的人卻偏偏又是我最敬重的姐姐……”
瑤光見她如此,心下頓時一陣苦澀。
若是當初他選的是飛瓊該有多好,但是偏偏造化弄人……
“飛瓊,你還喜歡著他是嗎?”瑤光看著她的模樣忍不住開口。
“不!”飛瓊自覺失態,連忙搖頭,猶如發誓一般開口:“我隻是不希望姐姐和他不快樂,因為你們都是我心中很重要的人。我最敬重的姐姐,能夠嫁給我……我曾經景仰過的人,我希望你們都過得很好……”
瑤光沒有說話,隻靜靜看著她。
飛瓊麵色愈來愈紅,終於按捺不住,起身後匆匆開口:“我說的是真的……姐姐需要好好休息,那麼飛瓊還是早點回去好了,就不打擾姐姐了。”
不去看身後姐姐的表情如何,她近乎是倉皇地逃離了她的麵前。
心中有若黃連泛濫,苦得讓人幾乎難以忍受。
她最敬重的姐姐,能夠嫁給她……她曾經仰慕過的人……
無論怎樣想來思去,都是讓她心痛的理由。
她才隻有十六歲,錦繡人生還有長長一卷沒有展開,但是卻偏偏讓她遇到了他。讓他遇到了她,那個人,是她的血親姐姐,這讓她情何以堪?
情何以堪!
“妹子!”一隻有力的手突然撐住了她幾乎撞上來的身子。
隻聽得一個字,她便知道是他,臉色頓時染紅,微微行了個禮:“姐夫從宮中回來了?”
“是啊——”景珂點了點頭,隨即發現自己隻能看到她的頭頂,忍不住笑了,“妹子害怕我?”
“哪有?”飛瓊忙輕輕地搖了搖頭。
“那為何一直低著頭隻看著腳下的地?”景珂忍不住又笑了一笑。
飛瓊啞口無言,隻好慢慢地將頭抬起,怯怯地看了他一眼。
景珂卻笑容滿麵,仿佛突然想起來什麼似的開口:“對了,妹子上次的字寫得真好。”
“姐夫太客氣了,姐夫的字寫得才真是好。”飛瓊麵紅耳赤,隻覺得被他誇得渾身都不舒服起來。
“哦,你見過?”景珂隨口一問,卻意外地看到飛瓊驀地飛紅的臉。
猶豫了一時,飛瓊才輕輕地點一點頭。
景珂頓時心下一喜,“我還以為妹子是和外麵的人一樣胡說著玩呢。”
“才不是呢,何況外麵的人也不是胡說,誰不知道姐夫的詩好詞好書法好?人人都以能擁有姐夫的一幅字為榮呢。”飛瓊見他那麼說,居然立即與他分辯起來。
“那麼妹子又怎麼看呢?是不是也同那些外人一樣?”景珂想到她那日的字,忍不住來了寫字的興趣。
飛瓊漲紅著臉看著他,卻終究點了點頭,“若是姐夫肯給飛瓊也寫一幅,飛瓊自然高興萬分。”
“既然如此,妹子就不要急著走,咱們到書房去吧。”景珂看著她微微點了點頭,心下頓時大喜。
飛瓊看著他含笑朝書房方向走去,終是慢慢在跟在他身後走了過去。
即便他不知道她喜歡他,即便他不知道他的一言一語對她來說意味著什麼,那都沒有關係。
她可以偷偷守著這份喜歡度過長長的人生……
她的確是這樣想的。
但是此刻他邀請了她,即便隻是最簡單的理由,絲毫不牽涉到她心中隱私的秘密,她卻依然歡欣雀躍。
隻因為,這即將到來的時光,將是完全的……
隻屬於她和他在一起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