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主持人接道:“下麵是組委會的問題了,戚小姐請抽簽。”
她隨手抽出一張卡片,主持人翻過來遞給她,“我們看看戚小姐抽到的是什麼問題,來,請戚小姐念一下。”
戚無豔不甚在意,因為組委會的題目往往沒什麼建設性,給大家找個樂子罷了。她邊看邊念:“如果你的生命隻剩下一天,那麼你希望誰陪你度過?括號,隻限一人。”
“嗬嗬,”主持人在旁邊補充,“這隻是假設性的問題了,想看看戚小姐心目中最重要的人是誰啊。”
戚無豔念完題目,頭腦中立刻反映出遲騁的身影。好湊巧的假設,就在幾天前她還以為自己的生命沒有幾天了,遲騁,當然是遲騁,沒有別的答案。但是看到台下閃爍的鎂光燈,她想到那兩個記者的談話,想到剛剛第二個問題的回答,是誰都可以,就是不能回答是遲騁。
她的目光越過人群,尋找到遲騁的身影。他筆直地站在那兒,雙手插在西裝褲口袋裏,視線低垂,神色平靜,似是對她的答案漠不關心,但她看到他額頭一層細密的汗珠在燈光下閃耀,知道他心裏其實比她還緊張。
祁紹一家就站在遲騁身邊,她靈機一動,狡黠地笑道:“問題的答案,就在這裏。”
人群一陣嘩然,見她走下台階,都自動讓出一條路。她筆直地朝遲騁的方向走去。遲騁驚愕地抬起頭來,不可置信地迎視她的目光,看她微笑著,不急不緩地走向他。他以為,她無論如何不會在大庭廣眾之下承認他們的關係,他甚至不敢肯定,她心裏想的那個人就是自己,但是,她正在朝他走來,那樣堅定而毫不遲疑地,那樣坦率而理所當然地。他握緊的拳頭在口袋裏緩緩鬆開,慢慢地抽出雙手,準備迎接她的熱情,她的勇敢,她的公開表白。
她在他麵前站定,還是帶著一臉燦爛而狡黠的微笑,他感覺那笑容怪怪的,直到再一次被人群的嘩然聲驚醒,才注意到祁紹就站在他身邊,而她與其說停在他麵前,不如說停在他們兩人中間。他的臉霎時青白了,鬆開的雙手在身側握緊,脊背滲出的冷汗濕透了襯衫和毛衣。她究竟想做什麼?在他和他之間做一個選擇,還是向眾人證明女強人的情傷已經複原?或者,僅僅想借此機會放縱一下真實感情?
祁紹的身上也滿是冷汗,明晰和兒子都在身邊,萬一戚無豔真的說出他,那今天晚上就不用回家了。他暗暗祈禱:無豔啊無豔,拜托你,要耍我也不必這麼狠吧。
所有人都在等著她的選擇,看這位叱吒風雲的女強人究竟是餘情未了呢還是另結新歡。
戚無豔笑的更燦爛了,大聲道:“就是他。”說罷,彎腰抱起祁允恒。
“噢!”更大聲的嘩然,有了然,有氣憤,有失望,有嗤笑。總之一句話,大家都被她耍了。
隻有允恒一個人高興地摟著戚無豔的脖子,格格地笑,甜甜地叫:“漂亮阿姨,原來你最喜歡我呀。”
“是啊。”戚無豔親親他的小臉,“阿姨最喜歡你了。”
祁紹鬆了口氣,抓起關明晰的手抹了把額頭的汗,低聲道:“嚇死我了。”
關明晰似笑非笑地道:“你怕什麼?”
他一把摟住她的腰,嘻嘻笑道:“怕你啊。”
遲騁也在笑,卻是澀得連自己也嚐不出滋味的苦笑,他的手重新插進褲袋,緊握成拳,因為怕一不小心抽出來就會招呼上祁紹的眼圈或者勒上戚無豔美麗的脖子。在別人看來這隻是戚無豔跟大家開的小小的玩笑,在他看來卻是她內心深處最真實的抉擇。因為想要的得不到,所以退而求其次;因為明知道祁紹不會屬於她了,所以拿他的兒子開心一下也好,畢竟,那孩子從頭到腳都烙印著祁紹的痕跡。而他呢,即使是其次中的其次,也是選擇過後被淘汰的那一個。他早該明白的,三年前很明白,三年後反倒糊塗了,從選婚紗那天開始,一切的一切都指向一個事實,夢該醒了,幻想該破滅了,他當初怎樣打碎曉冰的幻想,今天就怎樣打碎自己的幻想。不同的是,他起碼慈悲地給曉冰一句話,而她,就連暗示都暗示得那麼圓滑。或許,她不想用言語來傷害他吧,就像她一直不想用言語來欺騙他一樣,所以她從來沒親口說一句“我愛你”。如此說來,她比他更慈悲。
奇怪!人在過度悲傷的時候會笑,而且會笑得很大聲,很燦爛,很莫名其妙;在過度心痛的時候會麻木,麻木到根本感覺不到痛,甚至感覺不到心跳;在過度失望的時候會平靜,平靜地思考,平靜地接受事實,平靜地為自己的自尊找一個不算狼狽的出口。
他一直笑著看戚無豔親昵地逗著允恒,笑著看祁紹跟關明晰伉儷情深,笑著看主持人在台上耍寶,笑著看一位又一位幸運者被記者追問地啞口無言。
主持人扯著嘶啞的嗓子叫道:“下麵,將選出本期的最後一位幸運兒,被選中的嘉賓將無條件獲得組委會集體捐贈的商業區一塊兩千平方米的商業區的地皮。好,現在,關燈!”
燈光熄滅,音樂聲響,刹那間的黑暗令遲騁突然驚醒過來,剛剛的三十多分鍾,思維像停止運動,他竟然想不起來都做了些什麼,說了些什麼。黑暗中到處都是人聲,他看不到戚無豔在哪兒,汽笛聲朦朧地傳來,船就快靠岸了,宴會也快結束了,下船之後,不知她是否還需要他送她回家。他覺得空氣稀薄得要窒息,嗅覺突然敏感起來,煙味、酒味、各種品牌的香水味和古龍水味混合在一起,刺鼻得令人作嘔。他慢慢退向出口,想到甲板上透口氣,銀白的光柱刷地掃過他的頭頂,突然定住不動,照得他眼前一片亮白,什麼都看不清。
主持人的大嗓門傳來:“好!本年度的最後一位幸運兒是——‘駿原’的遲騁先生。大家鼓掌!”嘩嘩掌聲一響,燈光也亮了,全場的目光都停留在他身上,他想走也走不掉。他被迫走向主席台,用最快的速度武裝好表情和心情,然後他突然領悟,今天來這裏的人,似乎都有偽裝的本能。
“遲先生,”主持人將麥克風調高一些,“您是今年皇因宴會的新成員,能不能請您先談談感想?”
“呃——”他的左腦飛快地旋轉,嘴巴像有自主意識般吐出字句,“我想說的隻有一句話:我感到很榮幸,謝謝組委會給我與大家同船共渡的機會。”
主持人忙道:“也謝謝遲騁先生的光臨。好,下麵請大家提問。”
馬上有人問道:“遲先生,作為一名外地企業家,您是如何在短短的三年之內躋身於皇因宴會特約之列的?能不能請您談談您成功的秘訣?”
“成功的秘訣?這個嘛——”他故作思考狀,“我告訴了你,你學會了將來跟我搶生意怎麼辦?”眾人一陣哈哈大笑。遲騁也笑道:“開個玩笑,其實很簡單,每個人商人都會說的幾個字:信心、勇氣、直覺、努力、魄力和運氣。”
“您認為您是一個運氣很好的人嗎?”
“應該說——是的,我從創業到現在,幾乎沒有遇到什麼顛覆性的挫折,而每當我將目光投向一個新的市場,那裏必定會有很多機遇等著我,似乎我總是走在運氣的前麵。”
“那麼您認為您來這以後最好的機遇是什麼?”
“應該是××拍賣會,那場拍賣會讓我成功地嶄露頭角,一炮而紅。”
“這就是您不惜花下血本的目的嗎?”
“是的。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當初多花一百萬換來的轟動效應,為我今後賺得了何止千萬。”
“請問‘駿原’就在這落腳了嗎?還是您要繼續向其他地方發展?”
“國內尚有許多未開發的商業空間,作為一個商人,眼光永遠要放在新的領域,但這裏,絕對是所有商家急於站穩的根據地。”
主持人急忙趁著空檔插話:“各位,各位,遲先生回答了已經不止三個問題了。”
後方一個人揮手高喊:“最後一個問題,關於您和戚小姐在珠寶店內擁吻的事,究竟是不是真的?”說話的正是那個被遲騁推過的記者,他的搭檔正在抓緊一切機會拍照。
遲騁的目光掃過人群,在戚無豔身上沒有多停留一秒,但已足夠他看清楚她的表情,她依然悠閑地微笑著,是相信他一定可以從容應對,還是根本就不在乎他的答案?不管怎樣,他們侮辱了無豔,就該受點教訓。
他冷冷地笑道:“我想,今天來這裏的,應該都是各大名報名刊的商業記者,如果是小報記者想要套點花邊新聞增加銷量,我不妨告訴你,我還跟麥當娜在舊金山街頭擁吻過呢,你不信可以去問她。”
“哈哈,”祁紹帶頭大笑,高聲道:“遲總,我以為我的風流野史就夠驚人了,沒想到,你更高明,小弟甘拜下風。”因遲騁突然翻臉而搞得有些僵硬的氣氛在祁紹的談笑聲中化解了,眾人跟著捧場大笑。
主持人一使眼色,幾名保安將那兩個記者圍住,悄悄帶出去。主持人這邊趁機將最後一張卡片翻過來,道:“遲先生,因為您是最後一位,題目沒得選了。您的問題是這樣的:俗語說‘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請問您心目中能夠共枕眠的佳人是什麼樣的?”
遲騁眼睛盯著戚無豔的方向,口中機械地道:“該是溫柔、賢惠、純潔、善良、體貼的吧,而白娘子那種,波折太多,磨難太多,禁忌太多,現代人恐怕沒有許仙那分勇氣和癡心。嗬嗬,”他突然輕輕地笑了,“其實許仙根本說不上什麼勇氣和癡心,凡人嘛,總是懦弱的。這種事還是看緣分吧,強扭的瓜不甜。”他說完,點頭致意,走下台,直接走出船艙。
他的背影透出一股強烈的黯然和失望,戚無豔怔怔地看著,突然打了個冷戰,溫柔、賢惠、純潔、善良、體貼,哪一樣她都不具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