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學
聞一多六歲入私塾,少年老成,整日讀書。其兄聞展民回憶:“汝初就外傅,群季爭嬉戲,汝獨哦哦不休。”每逢新年,門外來了龍燈或花轎,別的孩子都跑出去看熱鬧,隻有他安坐書房,不為所動。晚上,聞常隨父讀《漢書》。一次,他以白天先生授課所講的事例與漢書中所述進行類比,父親聽罷極為高興,從此每晚必給他講書中的名人名言。
1912年夏,14歲的聞一多(當時其名為聞亦多)報考清華學校,初試的作文題目為《多聞闕疑》,正好應了聞的名字。他讀過許多梁啟超的文章,學著寫了一篇,很得主考官賞識,但因其他學科成績一般,隻被錄為備取第一名。去北京複試的路上,他臨時背熟了一些應用的英文成語,結果以第一名的成績被清華錄取。
聞一多在清華讀書十載,每年暑假回家,總是閉門讀書,廢寢忘食。每每家中有賓客至,他總是趿拉著鞋東躲西藏,嘴裏嘟囔:“怎麼又來打攪人看書了!”因普通書桌不夠寬大,他就用裁縫做衣服的案板做書桌,上麵堆滿書籍和稿紙。聞一多的書房名為“二月廬”。盛夏時節,酷熱難當,書房如同蒸籠,聞汗如雨注,“二月廬”成了“二月爐”,但他仍看書不止。
某日傍晚,一條蜈蚣爬到正在讀書的聞一多腳上,家人見了忙驚呼,聞卻一臉茫然,家人隻好幫他把蜈蚣趕走,聞反而怪家人驚擾他讀書。於是,家裏人都叫他“書癡”,責備他“不事俗務”,他卻說自己“呂端大事不糊塗”。
1928年夏,聞一多到武漢大學任教。自此,他從詩人轉變為學者,開始致力於中國古代文學研究。他從唐詩開始,繼而上溯,由漢魏六朝詩到《楚辭》、《詩經》,由《莊子》而《周易》,由古代神話而史前文學,同時對古文字學、音韻學、民俗學也下了驚人的功夫。其涉獵之廣、研究之深、成果之豐,連郭沫若都驚歎“不僅前無古人,恐怕還要後無來者”。
到清華任教後,聞一多更加專心治學,碩果累累。有時,他“忽有所悟”,便“自喜發千古以來未發之覆”,恨不得馬上與人“相與拍案叫絕”。
聞一多曾想編一部《毛詩字典》,他準備讓每個學生在《詩經》中選一個字,然後把各篇中有這個字的句子全部集中起來,按照句法結構分成幾類,再從聲和形兩個方麵來求義,並注意古代虛詞的用法和含義。但盧溝橋事變致使這個計劃流產。
世人多認為《詩經·邶風·新台》中“燕婉之求,籧篨不殄。魚網之設,鴻則離之。燕婉之求,得此戚施。”的“鴻”為“鴻鵠”的“鴻”。聞一多考證後認為,此處的“鴻”應為“蛤蟆”之意,這樣全詩的意思才能解釋得通。
據聞一多考證,“風牛馬不相及”的“風”為交配之意。他認為,《詩經》中的風詩為愛情詩,“風”古義從蟲,“蟲”即《書經·仲虺之誥》中的“虺”,即蛇。《論衡》和《新序》中記載孫叔敖見到兩頭蛇,實際是看到兩蛇在交尾,即“虺”的原義。故“風牛馬不相及”是說馬和牛不同類,不能“風”,即不能交配。後世的風流、風韻、風月、風騷等詞,均與異性相慕之情有關。
學者都認為《詩經》是“哀而不怨,樂而不淫”,但聞一多逐條考證,認為《詩經》中不但有傷雅之作,有些簡直就是淫詩。如《陳風·衡門》中“泌之洋洋,可以樂饑”句中的“饑”是指男女交合之意;《陳風·株林》中的“朝食於株”的“食”也是指交合。聞一多還舉《漢書》、《楚辭》等古籍與之相互參證。一些自命經學家的衛道先生憤然說:“聞一多講《詩經》是《水滸傳》的講法,江湖派!”
聞一多在《詩與歌》一文中說,原始人最初因情感激蕩而發出“啊”、“哦”、“唉”、“嗚呼”、“噫嘻”等聲音,這些聲音是“歌”的起源,作用在於抒情;而“詩”最初是用於訓誌,“誌”有三個含義:記憶、記錄和懷念,這也是詩發展過程中的三個重要階段,詩的本質為記事。他認為,《詩經》三百篇有兩個源頭,歌和詩,當時所謂詩本質上乃是史。
聞一多曾對龍進行考據,認為龍是遠古各個部落圖騰的合體。根據聞的考證,古代幾個主要的華夏和夷狄民族,都崇拜龍圖騰,從而證明了中華各民族的同源性。
夫人高真回憶,聞一多有時半夜裏睡著覺,忽然一下子坐起來,夫人忙問:“幹什麼?”他說:“我想起來了!我想起來那個字應該怎麼考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