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四章(1 / 3)

午夜的時候他們躺在了休息室的床上,窗外巨大的黑幕上寶石般閃耀星光落在她遍布青紫的肌膚上,讓他再一次注意到她有多麼的不一樣。

他抬起手捉住她尖俏的下頜,把她的目光轉向自己。他以為她的眼裏會浮起不甘的淚水,然而沒有。

他以為,她會歇斯底裏地追問原因,然而也沒有。

他以為,她會全身心完全崩潰身體,然而都沒有。

她秀麗五官上的些微冷厲此時變得十分柔和放鬆。

高挺而單薄的鼻翼,隨著唇的彎曲,現出殘忍的弧度,“你這個女人真是無趣,連一點掙紮都沒有嗎?”

綠綺低低地笑起來,接著演變成無可抑製的大笑。

“你知道我想要什麼,得到就得付出代價。這個世界弱小也是一種罪,如此而已。”

“你想怎麼跟他分手?”

她的眼睫顫動了一下,隨即起身,毫不掩飾赤裸地站在落地窗前。

在星光和霓虹燈特有的冰冷裏,想起了那個清晨,魏小虎站在庭院中,大笑著露出了小小的虎牙。在陽光下看來,整個人好像變成陽光。

後背上有細長的手指在緩慢地摩挲,指尖帶著奇異的熱度。

她忽然明白自己身處何處,霎時,全身都冷了。

“他很可愛吧?”那個男人蛇一般在她的身後注視她,“並且很忠心,就像一條養熟的狗,隻要你給他一點甜頭,他就會為你前赴後繼。”

雖然徐俯擁著她,室內的空調開得如春日溫暖,她卻絲毫感覺不到暖意,甚至感到全身發涼。像是感受到了什麼,他抬起眼睛,看到綠綺眼裏一絲無法隱藏的不可置信。

“怎麼了?”他惡意地笑著,尖而細的眼角漸漸化出一片難以言喻的尖利,修長的手指曖昧地玩弄她的黑發,“我嚇到你了嗎?你看上去很蒼白……別怕……我討厭反抗和背叛,喜歡征服和羞辱的過程,但對忠誠於我的狗是從不虧待的。”他冷冷地說完,放下手,看著綠綺的反應。

綠綺馬上恢複了微笑,甚至笑得如沐春風,隻是站立的赤裸身體,筆直得像梧桐樹幹,沒有一點彎曲與瑕疵,高傲地將一股自信的氣息堵住了徐俯的呼吸。

“我已經離開了他,不是嗎?”

徐俯似是愣了一下,眼裏有一層黑霧緩緩出現,細細地凝視著綠綺,仿佛要穿透皮骨瞧見內裏一般,“別在我麵前擺出這副樣子,綠綺,說到底你不過隻是個比狗高級一點的玩具,明白嗎?”

她靜靜看著他,緩緩地跪在了他的身前,仿佛一個最完美的娃娃微笑著道:“明白,我的主人。”

他不禁一愣,隨即下身感到一陣溫暖的濕膩,她的唇覆蓋了上來。

細細輾轉的舌靈活地引起他體內奇異的躁動。

但是他壓抑著,不出一點聲音,繼續注視著。

仿佛察覺到他的注視,她微微抬起了眼,笑了出來。窗外的光映著她的臉,映著這個竟然帶著些許孩子氣的笑容。

像小孩得到甜蜜的糖,連瞳孔都是閃亮的。

他內心不由得有些欽佩柳綠綺這個女人。

能把自己的自尊舍棄到這個地步,而不見絲毫屈辱和猶豫,連他也不曾見過。

猛地,被大力推開,“砰”的一聲弄倒了椅子。異常熟悉的陰影壓下,她仍是笑靨如花看著令她害怕厭惡和憎恨的情欲。

嘴唇已經被人奪去。

從來沒有被人這樣吻過。

那麼深沉。

那樣深沉地探入。

帶著痛苦和掙紮的深沉。

喘息著,感覺著再一次的侵入。

大幅度的擺動中,她扭曲著眉笑著。

真奇怪,羞辱她的男人竟然比她還痛苦似的。

前往機場的路上下起了暴雨,綠綺疲倦地把頭靠在什麼也看不見的窗上。如注的暴雨使得車窗玻璃上蒙上了一層薄薄的水霧,看不清窗外的風景。前視窗上的雨刷著,可是密匝匝的暴雨也沒有給司機多少看清前景的機會,仿佛是行駛在一種無法探知的渾渾噩噩中。車內靜極了,唯有她手機的音樂不斷響著,給人一種與世界尚有一絲聯係的脆弱的安全感。

然而,她隻是看了一眼屏幕上的來電顯示,就放在一旁任由它響著。而徐家的專屬司機連好奇都不曾,隻是專心地開著車。

音樂精疲力竭地停止,車內又恢複了安靜。但也隻是片刻,就又響了起來。

綠綺微微眯起眼睛看著來電,唇邊掠過一絲頗含深意的微笑,接了起來。

“怎麼了?”

電話那邊的徐俯卻好心情笑著,“你這一走就是一個月,我現在就已經忍不住開始想你了。”但隨即一反平日的悠閑、慵懶,意外認真地低語,“即使我給了你這次參賽的資格又怎麼樣,你能贏嗎?”

“為什麼不呢。”綠綺的答案也異常認真,“隻要你記得在關鍵的時候,往前推我一把就好。”

說罷忍不住輕輕一笑,徐俯也輕輕一笑,然後兩人沒有任何留戀地切斷了電話。

到了機場的時候,杜教授已經等在那裏,身旁還有兩個人。

“綠綺,這是莫晨校長和她的高徒,傅夕景。”得體地介紹著,語氣間卻隱藏不住尷尬,“這次你們要一同代表我國參賽。”

女人身穿著漆黑的套裝,那種陰冷肅穆的氣氛將灰白色短發下的臉色映變得更加冷酷,在不經意間流露出傲慢鄙夷的神色。

而白色的長裙襯得年輕的女孩子玉雕粉琢似的美麗,未語先笑,說話間一雙忽閃的眼睫好奇地看著綠綺,“你好,學姐,我是傅夕景。”

“你好。”

沒有任何汙垢的笑容,讓綠綺感到自己全身有種叫囂式的疼痛,然後是一種空白,疼痛後的空白甚至還算不上一種感情。

傅夕景……

綠綺幾乎是深深地咀嚼著這個名字。

今年才過二十歲的女孩子,是一個不為大多數人知道的鋼琴天才!一直教導她的是全國著名的音樂家莫辰,把傅夕景納入自己的羽翼,不讓她沾染俗世,脫離了外界的幹擾。在一個無憂無慮的世界裏,修煉著那不凡的音樂才華,直到這次世界聞名的比賽,準備一舉成名。

如果沒有那個男人,她就會像垃圾被衝入下水道一樣被排擠掉。

排隊安檢的時候,傅夕景在她身旁剛想說些什麼,卻被莫辰拉開。

隱隱地傳入耳中的,是“敵人”兩個字。

綠綺剛想笑,心卻陡地絮亂,猛地轉頭。

不遠處,魏小虎粲然大笑,燈光帶著淡淡的琥珀色調,在他的身上形成了透明的光輝,和他目光相對的刹那,似乎聽到他低聲一句:綠綺,我等你回來。

綠綺定一定神,眼前除了熙攘的陌生人,再無其他,剛才的一切隻不過她的幻覺。

第一次知道什麼是魂牽夢縈。

一個月後,各大報紙和電視的頭條,都是華裔女子柳綠綺奪得李斯特國際鋼琴比賽冠軍的新聞。

這項國際最高級別最高的鋼琴大賽,目前還沒有一個華人奪得過賽事的冠軍。

她創造了一個奇跡。

冬日的廣場人來人往,陽光夾在刺骨的風裏,仍是暖洋洋的,仿佛是誰溫柔的手一直在撫觸人們的肩膀、頸項還有麵龐。幾對情侶在長椅那頭坐著,親密私語,依偎著取暖,一群隻穿著短袖T恤的少年踩著直排輪鞋互相追逐玩鬧。街頭彌漫著一股輕鬆快樂的氣氛,似乎感受不到一點蕭瑟的意味。

隻有魏小虎獨自一個坐在長凳上,抑鬱地抽著煙。

一支接著一支,不一會腳下就一大堆煙蒂。

廣場高處一直播放城市廣告的大屏幕悄悄地轉了畫麵,而他被一個名字吸引地抬起了頭。

那是國內最火的訪談節目錄像。

她坐在那裏,黑色的套裝,聚光燈落在她的顴骨,眼角,鼻梁,嘴唇,下巴沉澱下去,糅合成一種奇妙的滄桑感。

一個月以來,魏小虎第一次看見柳綠綺。鮮活得似乎觸手可得,鮮活得他幾乎能感覺她垂落臉龐的發絲的輕柔,她身上茉莉的甜美香味。

魏小虎如同雕像一般愣在那裏,貪婪地看著她,一股無法抗拒的喜悅,像一波挨一波的白浪,愈滾愈深,充滿了整個身軀。

她已經離開多久了?一個月?為何卻像是一年那麼長……

主持人悅耳的聲音在廣場內響起:“葉小姐,談談獲獎以後的心情,是不是很激動?”

她坐在那裏,微微垂著頭,麵上除了平靜沒有多餘的表情,“還好。”

“你是我們全世界華人的榮耀,而且據說你是戰勝了有天才中天才之名的傅夕景,她是你奪冠強有力的對手,是嗎?”

平靜的表情起了些微的變化,她有些譏諷地看著麵前花枝招展的女主持人,“我從來不覺得她是我的對手。”

“聽說你以一首《黑色星期天》奪冠,今天可以請你再彈一遍嗎?”不愧是當紅節目的王牌,主持人馬上若無其事地轉換話題。

寒暄推辭也沒有一句,起身就來到鋼琴前。

而坐在鋼琴前的她,樣子立時就變了,修長的手指愛惜地撫摸著鋼琴,微微一笑,神情溫柔,那大約是鋼琴家對於樂器天生的眷戀。

而她的指間流淌出來的卻是一首歡快而活潑的調子。

一曲完畢,主持人甜美的笑容已經徹底僵住,“彈得真棒,這是什麼曲子?”

畫麵裏的她倒似在出神,一雙眼定定地看著屏幕,明亮的眼睛一瞬間變成黑暗,幾乎是一種悲傷般的顏色,好像她身體的某個部分非常的痛。

最後,她隻是靜靜露出一個笑臉,“小狗圓舞曲。”

沒有說話,他的手指有些無意識地發抖,他把它們緊緊握在一起仍不能控製。

周圍人的低語聲,人影漸漸模糊,連光影都一並凝滯。

清晰地記得那個夜晚,淩晨晚歸的她,滿腹怨氣的他。

而她似乎看不見,照例刷牙洗臉,換上睡衣。

知道她要上樓就寢,一直賭氣坐在沙發上的他才怨恨地重重一哼。

她看著他,似乎是無奈地歎了一口氣,坐在了鋼琴前。

似乎是困極了,她打著嗬欠。

正在想她打嗬欠的樣子真可愛時,歡快溫暖的樂符一個一個跳進他的耳內,如潺潺水流一般刷過身軀,緩慢地滲透到心髒,心髒控製了他的身體,也控製了他的大腦。

“這是小狗圓舞曲,以後就是給你的專門曲子,好嗎?”她朝著他羞澀笑著,靦腆得像個孩子朝他伸出雙臂,“我不大擅長道歉……所以我以後每次彈它,都是在對你說……‘對不起’。”

“好,這首曲子就是我的了!”他早就忘了為什麼生氣,毫不猶豫地抱起了她。剛洗完澡的她頭發還沒幹,發上的水滴進他的眼睛裏,讓他一直眨著眼,可是他就是舍不得放下她。

於是,她用自己睡袍的袖子極輕地拂拭過他的眼角,模糊中,他隱約看見她明亮而快活的笑……

清醒過來時,大屏幕又轉換成了廣告,刺骨的風吹起來,魏小虎覺得酸澀的眯細眼睛。

拿出手機,連自己也說不清是第幾次撥打那個爛熟於心的號碼。

數不清第幾次,電話那邊接起來的依舊是那個甜美的聲音:“你好,我是柳小姐的助理,有什麼事情需要轉達?”

無聲地合上電話,心裏止不住一陣涼。

“你並沒有做錯事,為什麼道歉……是因為不理我了嗎?可是,我也沒有做錯事啊……”

即便是冬日,這座位於郊外的別墅午後的陽光亦很充足,像最純粹的黃金溶液,在空氣中徐徐流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