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午夜十二點,就是又一年的初一,所以即便是天色漆黑,家家戶戶卻依然燈亮如晝。
狹小的居室,16寸的黑白電視,電視裏的女人,緊緊擁住懷中的少年,邊哭邊嘴裏喃喃道:“媽媽永遠跟你在一起,永遠不分開!”
年幼時的他抬起頭看著女人,亦跟著學道:“媽媽,我們永遠在一起,永遠不分開。”
女人把剛出鍋還在冒著熱氣的白菜豬肉餡餃子放在嘴邊吹了又吹,才送進他的嘴裏,緩緩笑道:“好,媽媽和你永遠在一起。”
……
下雨了。
這種天氣他是最討厭的。
雨打在玻璃上丁丁當當,在夢裏似乎都能隱隱覺得那股濕意。
真是討厭……
枕在麵頰下的枕頭一動,雖然很輕微但是徐俯還是敏銳地感覺到。
“怎麼了?”他揉了揉眼睛,沉沉地問道。
“沒什麼,再睡一下吧。”回答他的是綠綺有些幹澀的聲音,抬起頭才發現自己是枕在她的腿上。
窗外天色陰暗,儼然已是下午,而她身體不自然地僵直,滿臉憔悴與疲憊,就這麼為了他坐在鋼琴旁一夜。
依舊蹙起眉,正碰上綠綺的目光,定了片刻又閃開目光,起身把不知何時蓋在身上的毯子披在她的肩上,才問道:“我睡了多久?”
“快一天了,難得看你睡得這麼沉,就沒叫你。”
“是啊,好久沒睡得這麼沉了。”站在窗前,徐俯摸了摸額頭,好似自言自語地輕輕道,“竟然做了一個很久以前的夢。”
確實很沉。
其實,他以為自己早就已經不記得了……
雙腿漸漸由麻痹轉為刺痛,綠綺站不起身隻能抬眉看著他。他似乎還未從剛才的夢境中清醒過來。眼睛有些,一綹散亂的發不馴地垂在額前,襯得他鋒利的眉角有種不同於平日的柔和。
“夢見什麼了?”
心中一澀,他卻依舊用一種淡然的表情說:“我不記得了。”
門外的魏小虎和李誌博似乎已經等了很長時間,現在進來看見綠綺坐在那裏都是一愣,神色各異地對視一眼。
李誌博剛想開口,卻徐俯被一抬手,中斷了他要出口的話。
“有什麼事,說吧。”
“老大,最近條子似乎不對勁,對我們的搜查也增多了,港口那批貨……”
魏小虎本以為徐俯會驚慌失措,沒想他隻是微微一笑。
“知道了。”
轉頭又對仍坐在窗前的綠綺,一語雙關地說:“到底年輕,這麼沉不住氣。”
魏小虎也順勢向綠綺看去,綠綺彎眉一笑和魏小虎的目光輕碰,閃了閃又垂下了眼。
然後,屋子裏就安靜了下來,仿佛隻能聽見眾人的呼吸聲。
半晌,徐俯才道:“小虎你去吧。”
魏小虎這才轉身出門。
“老大,條子不要緊,重要的是那批貨被壓在那裏動不了,萬一出什麼事,就是很大一筆的損失啊!”
這邊李誌博說什麼,綠綺不留心,隻是起身站到了窗前。
樓下魏小虎也剛好走到庭院裏,抬起頭,看見她,側著頭又看了看,隨即便眯起眼睛笑了。
他一笑起來,眼睛彎成兩條好看的弧度,那種形狀就像是他身後正在落下的淡灰色的半輪圓日。
笑過之後,魏小虎皺起眉,閃現擔心且無奈的神情,嘴唇微微開合,輕輕地說了一句話。
此時雨似乎已經停了,天色還是陰沉沉的,借著落日,她讀著他的唇,她喉中一哽,卻隻能點點頭。
書房另一側的徐俯一邊品著茶,一邊仍舊在聽著李誌博的話。
最後失去耐心地把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哼了一聲:“少在這跟我放屁,我剛說魏小虎沉不住氣,你就在這裏給我……”
他剛想繼續罵,卻見李誌博目光轉向窗前,呆呆發愣。
徐俯皺了皺眉頭,暴躁盡去,反而多了一種冷凝。
綠綺站在那裏,看著窗外也正入神。側麵看去,她的臉色在一夜未眠之後本來就呈現一種不健康的蒼白,此時更是白到讓他疑心那下麵的血液是不是全都流光了,仿佛馬上就要變成透明。
徐俯起身向她走過去。
綠綺聽見響動,立刻警惕地收起了恍惚的神色。
而他已經走到窗前,正看見魏小虎走出大門的背影,那一瞬間,他覺得自己的心“怦”的一聲,激動地跳躍起來。
綠綺轉頭看著他,剛要開口說些什麼,他便抬手止住她的話,並未讓她說下去便轉身,走了幾步之後,道:“想的話,就追他出去,我不會阻攔你。”說完,他走出門,也未回頭。
隨著巨大的關門聲之後,書房內隻剩下綠綺和李誌博。
“你不去?”李誌博譏諷地開口。
窗外徐俯也來到了庭院中,連鞋子都沒穿赤著腳向外走,手下上或阻攔或跟隨,卻都被他揮開。
“什麼?”
“不去追嗎?”
綠綺心中動蕩,剛想開口,一陣恐懼感便排山倒海而至,隻覺得心髒都被緊緊壓住,連呼吸都無法順利進行,不是恐懼,不是絕望,更像是一種本能的害怕,潮水般從骨子裏麵緩緩透出來一般。
然而,還是得追的。
天色完全黑了,已經停了的雨又開始下,並且越下越大。綠綺打了傘出門,雨落在傘麵上劈劈啪啪的,一陣陣的急促。
路邊的店鋪仍在,五色的燈光在雨夜裏無法照得很遠,她隻能踩著一個個水泡前行。
很久以前她也在這樣的雨夜裏走過,背著自己的行李從一家走向另一家,迷茫得不知前路地走著,帶著絕望的感覺,但是那時與現在卻有天壤之別。
現在的她知道自己在追逐,隻是不知道會追到誰……
然後,一抬頭她就看見了徐俯。
風大了,雨點落在傘上有節奏的清脆丁冬聲,漸漸變成了一種轟鳴。
他身後是一家音像店,音箱裏正傳出一個女子的吟唱著。她聽得不真切,隻知道是深情錯愛,一生誤付之類的東西。
隔著一條馬路,徐俯也看見了她,路燈淡淡地落在他漾著笑意的眉目間,好似有道暖暖的光華襯在臉上,英俊得讓人睜不開眼。
他就那樣赤著腳向著她緩緩走過來,她本能告訴自己要逃,快點逃,可是腳下卻是移動不了半步。
他走到她的身前,發被雨凝結成縷,打濕的衣裳緊緊地貼在身上。他接過她手中傘,一把扔在了路邊。
“陪我走一段吧。”
雨水流入眼中,又刺又痛,手在他的掌中半分都動不了,也沒有辦法抹去。
他赤著腳,她穿著高跟鞋,落足聲一個沉悶一個清脆,出奇的不搭調。
她甩開鞋子,同樣赤著足踩在雨中。
雨水從赤裸的肌膚滲進去,伴著夜風有點過於冰冷了,而她心裏卻是異常痛快的。
他看著這樣的綠綺,眼神就不自覺地柔和了起來,側頭一笑,眼若弦月,衝去許多他身上那令人不寒而怵的氣質。
“小時候,我母親跟我說,她和我父親之間最美好的一段記憶就是……一次吵架,也是這樣下雨的夜晚,她赤著腳跑出來,而他追出來也是赤著腳。然後他們手牽著手,被雨淋得濕透才走回家。”
他們也手牽著手,赤足走在路上,衣服全被淋透。
綠綺再也不敢看他,麵色一紅,又垂下頭去。
其實在她心裏,居然是有些隱隱期盼的。
“很浪漫啊,他們一定很相愛……”
“相愛嗎?可惜那男人有妻子,她隻是情婦。後來她有了孩子,還是雙胞胎,她隱瞞了真相,母性大發地把我留在身邊。”他還是緊緊拉著她向前走著,步伐不緊不慢,“再後來,她窮得實在過不下去了,正巧我哥哥又死於意外,於是我在十歲生日後的第三天被高價賣給了那個男人。”
她一顫,側頭。從側麵看去,徐俯線條優美的薄唇緊緊地抿著,深黑的眼睫低垂,任誰也看不透隱藏在其中的秘密。
她盯著他眨了眨眼睛,突然伸手抱住他,低低說道:“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的,一直……”
風太大,雨也太大,她的手指竟是輕顫。
“這話,連你自己都分不清真假了吧?”他緩緩推開了她,隻是凝視著她,“瞧我們,吵架,出跑,追逐,安慰……”他沉著臉不笑的時候,神情便會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種拒人以千裏之外的驕傲與冷峭,“就像真正的戀人。”
路燈下雨水在他的周身形成了光暈,於是他的人更加朦朧起來。她驀然回想起剛才在庭院裏,魏小虎吐出的那句話。
他說:“我很擔心你。”
回到別墅的時候兩人從裏到外全部濕透。
在雨中並不覺得,到了室內溫暖的空調吹到上身,反而將骨子裏的寒意一股腦地逼了出來,凍了綠綺一個寒戰。
“好冷。”
徐俯仿佛什麼都沒聽見,徑直拉著綠綺向浴室走,其間緊握的手一直未曾鬆開。
浴室很大,雙人的按摩浴缸更像是一個小型的遊泳池。打開龍頭,冒著熱氣的水流開始釋放出來,那麼大的浴缸要蓄滿水需要的不隻是一時半刻的工夫,可是濕涼的衣服粘膩在身上也不舒服。
“幫我脫。”
明明是命令的口吻,但也許是浴室的水霧太濃,也許是他渾身濕透,也許是她聽得見他的牙齒磕在一起的聲音,反而像是在懇求。
“你不鬆手我怎麼脫?”
並不是第一次看到他的裸體,所以沒有什麼好害羞的。她幫他脫下衣服,他卻突然緊緊抱住她,像是要揉碎什麼東西一般,
死死往裏按。
“怎麼了?”
心刹那軟得仿佛像一塊海綿,處處都能陷進去。整個人都疲倦得恨不得閉上眼睛,然後沉陷下去。
她的手顫抖地握緊,強忍著不把他推開,硬生生地把臉轉向一邊,輕聲道:“水好了,快去洗吧,不然會感冒的。”
他這才緩緩鬆開手,綠綺轉身就想出去,他卻再一次拉住她。
“幫我洗頭。”
說完就先進到浴缸裏,認認真真地等著她,漆黑清亮地直看到綠綺的心中去了。
綠綺的眼睛,飛快地在徐俯臉上一繞,便也脫衣進了溫熱的水中。
慢慢地把手放到他的頭上,抹上洗發水。他的神經整個安定下來,舒服地閉上眼睛。
停頓了一下,接著開始清洗並摩擦他的頭發,手指間帶動著水流,在他的發間溫柔地穿滑,然後停在他的頸處和背上輕輕地摩擦。
男性的洗發水並沒有什麼馥鬱的味道,然而此時此刻,那種特別的曖昧醺醺然地就飄散在他們之間。
隨即不期然地,他的吻便落了下來,他的舌在她的耳垂上若有似無地擦過……
綠綺卻借著溫熱的水波,拉開一個曖昧的距離,若即若離。
終於他不耐煩了,手臂突然緊緊鉗住她,兩具身體緊緊挨在一起,不留一點縫隙,力道大得讓她險些喘不上來。
舌一路從綠綺的頸項下滑,留下一道明顯濕亮的水痕,流連在起伏的胸。
她迷蒙著雙眼,極其魅惑地亂了呼吸。
然後舌頭一路不停地向下滑去,在她的小腹輕輕啃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