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在身體裏爆炸開來,他沉重地倒在了她的身上,身體由火燙開始變得冰冷。
她隱約地知道身體被抱起,不久落在了柔軟的床上。再次張開眼時,魏小虎一臂環在她的腰上,摟著她,貼得他很近。
下意識地啃噬著右手的食指,她凝望著他年輕的臉,太年輕,年輕到不知道有許多說出的東西和刻在心裏的是不一樣的。哪怕在睡夢中也是一樣的自信,相信世界始終握在他的手中。
窗外籠罩在月色銀輝之下湖麵,有淡淡的水霧升起來,被夜風舞動出水樣的波紋。那樣美的景色,美麗到時間都仿佛靜止在此刻。可是人生有太多的事不是自己可以選擇的,就像時間永遠無法靜止,就像歲月匆匆,種下的往往是未來的莫測難定。
猛地,魏小虎翻了個身,一隻腿跨到了她身上。她的思緒被打斷,無奈地推了推他,他隻是口中嘟囔了兩句,反而把她抱得更緊地睡沉。
心跳無端地加速起來,李誌博說得太對,有個強有力的羽翼可以為她遮風擋雨,免去了她很多事情。
她和魏小虎就仿佛當日的她和徐俯,在太多的利害關係相互纏繞下,也分不清這裏有幾多愛幾多情,徐俯到最後不能分清,魏小虎則是更加不能分清……
清早起來的時候枕邊是空的,魏小虎伸了個懶腰赤腳下樓,但樓下也沒有人。
“她人呢?”
保鏢們麵麵相覷。
“不知道,柳小姐說有急事天還沒亮就叫人開遊艇把她送到對岸去了。”
魏小虎心一緊,口氣已經變得嚴厲:“誰送的?!”
“是我……”一個保鏢趕忙接口,“柳小姐什麼也沒說,到了岸上上了車就走了……”聲音卻在魏小虎越來越凶狠的目光下消失。
“都是他媽的廢物,給我找,找不到就都去死!”
這一找就是三天,出入境記錄顯示她乘機到了意大利,然後就再也沒有蹤跡,連手機都無法打通。
生意照常會議照常,然而隻有李誌博可以看出魏小虎眼中越來越不正常的光芒。
“休息一下……”
還不等李誌博說完,剛靠在椅子上閉目養神的魏小虎一把抄起桌上電話扔在牆上。
“滾,都給我滾!”
三天後綠綺剛下飛機,就像被押解似的押回了老弄堂的房子。
等待她的是坐在客廳裏,滿眼赤紅的魏小虎。
身邊的保鏢像見了瘟神一樣馬上就消失了,綠綺微愣,被濃重的煙酒濃味兒嗆到。
魏小虎一手在已經堆得滿滿的煙灰缸裏按熄了煙,眼神冷冷地盯著綠綺,啞著嗓子問:“你去哪裏了?”
“事情緊急,沒來得及告訴你。”
她用力揮開纏繞在鼻端的窒悶氣,走到他身邊。他看起來非常糟糕,兩隻眼睛漲得發紅,蛛網般的血絲遍布在白色的眼球上,全身布滿了濃重的煙氣。她伸手邊要撫摸他的臉頰,邊帶著些歉意地解釋道:“我去了一趟瑞士……”
然而手還沒有碰到他,就冷不防被一把推開,力道大得幾乎讓她摔倒在地上。
“滾,不要碰我!”
“你……你怎麼……”
話還沒說完,煙灰缸就從她耳邊飛過,砸到了穿透落地窗玻璃上。“哐啷”一聲粉身碎骨,玻璃窗是鋼化玻璃,被砸的地方凹陷了下去,成蜘蛛網狀的裂痕一點點向四周蔓延開來,可想而知他用了多大的力氣。
煙灰缸的幾片玻璃刷過了她的臉頰,熱熱的液體流了出來。魏小虎仿佛沒有看見她的血,隻是站起身瞪著她,眼中毫不掩飾地現出獰猙之色,手捏成了拳頭握得發顫,“你又想拋棄我是不是?是不是?!話間已經帶了恨意。
綠綺不知所措地愣在那裏,半晌才開口:“小虎,你怎麼了?我隻是去瑞士而已,並不是離開你……”
“沒錯,你不是離開我,你隻是到別人身邊去!”
他恍若未曾聽見她的解釋,一徑地喃喃自語,恨意漸漸在魏小虎的話中膨脹,隨著他的腳步一點一點逼近綠綺。
綠綺一步一步向後退,一直到後背抵住了牆。魏小虎卻抵住她,整個身子合在她的身上,把她壓在牆上。
帶著濃重煙味的氣息噴在她臉上,眼睛相距不足盈寸,互相……瞪視,不見柔情蜜意。
“過去是徐俯,徐俯死了,現在又輪到誰了?”
綠綺一口氣上不來忍無可忍就要推開他,但卻見魏小虎舉起了拳頭,她悚然一驚避無可避,隻能閉上眼等待著疼痛的降臨。
然而,耳邊卻傳來沉悶的一聲。
張開眼,魏小虎的拳落在她耳側的牆上,一拳又一拳一次比一次用力,血跡很快沾滿了牆,濺到了她的臉上。
濃重血腥味讓她的頭越來越暈,心也越來越顫。
“不要打了……不要……打了……小虎……你這樣我很怕……”抓住他的手,綠綺顫聲哀求,痛楚滿麵,唇色青白。
“你怕?真正害怕的是我,”魏小虎咬著牙,寒意森森,“綠綺,你可以一夜之間背叛了徐俯,用這隻手開槍的時候不留一點情、一點義。你說,我怎麼能不怕?”
“我沒有……背叛徐俯。”
她的手還戴著沒有來得及摘下的手套,他狠狠攥著,幾乎要折斷她的手骨一樣。
綠綺疼得喘息著,魏小虎眼中的譏嘲尖銳得可以殺人,她忽然感到自己嚴守的底線開始逐漸被迫崩潰,失去控製。
“你若說我欠你負你對不起你,我都承認……”他手裏一直流出的血從手套滲進了她的肌膚,她垂下眼睫,“但是對徐俯……我沒有背叛。”
魏小虎唇角泛出個古怪的笑意,道:“好,好,你沒有背叛徐俯。綠綺,我真是好佩服你,到了這個時候,你還能說出這種話。他的身家性命,都幾乎毫無懷疑地交托在你的手上,如果那還不叫背叛,那叫什麼?你告訴我,背叛這兩個字是怎麼寫的?綠綺,我有時在想,不,不是有時,是我常常在想,你的心是什麼做的?你真的以為我不知道,你想毒死我?你真的以為我不知道你是條毒蛇?”
眉間殺氣一掠而過,嘴角殘忍地對綠綺綻放一絲裂隙,牙是咬緊的,發淩亂地被汗水貼在額頭上,他厲鬼似的,眼睛血紅地大笑。
麵對一隻失去理智的野獸的控訴,綠綺隻覺得從骨髓裏突然蒸騰起一股寒冷,凍結了她的五髒六腑,血液一瞬間凝結起來。
然而魏小虎瘋狂空洞的眼睛裏映照不出她震驚的表情,卻隻有一片微微顫抖。猛地,他又突然離開她,轉身重新坐到沙發上,手捂住臉蜷縮在一起。
“綠綺,利用我傷害我都沒有關係,留在我身邊不要背叛我,就這樣留在我身邊吧……”
他的語音裏還有未褪的恨意,慌亂,決絕以及慍怒,可到了這一刻,竟隻剩下沒有溫度的疲憊,和霎時的軟弱。
幾乎是痛苦的……
綠綺閉著眼睛頭卻越來越暈,腳下發虛,膝頭一軟,人癱軟在地上。
醫生來了又走,給魏小虎包紮好手上的傷口後又注射了鎮靜劑,他這才沉沉地睡去。
而綠綺一直蜷縮在魏小虎曾經坐過的位置。
“怎麼了?”忽然有一個清晰無比的聲音傳入耳間。綠綺睜開眼來,看著眼前冷冰冰的眉眼。
李誌博冷笑一聲,大步走到他身邊坐下,一把抓著她的衣領道:“你不會現在才知道他已經對你失去了安全感吧?現在你才開始為他的痛苦而痛苦,是不是太遲了?”
綠綺把眼神聚在他身上,李誌博在說什麼她已沒有精力去聽去思考,她隻想著把自己要說的話說出來。
“報應嗎?即使是報應,我也沒什麼好後悔的……”
李誌博眼神複雜地盯著她道:“那你哭什麼?”
說完再仔細看了眼呆呆的綠綺,走了出去。
哭了嗎?
臉上涼涼的,抬手摸了摸,幹涸的血跡被透明無色的液體滑開,落到指尖仿佛是血淚滴滴。
空氣裏傳來荷包蛋和紅茶的香味,綠綺張開眼,才發現自己睡在沙發上,身上蓋著一張薄毯。
從沙發上起來,魏小虎穿著圍裙在廚房裏正把泡好的紅茶倒進杯子,因為一隻手包著紗布,所以動作很笨拙。
她輕輕走過去接過了茶壺,倒好後又把煎好的荷包蛋擺在桌上。
魏小虎猛地從後麵抱住她,在他脖子上輕輕蹭著,卻沒有說一句話。
“我先去了意大利,然後乘車到瑞士。因為,我的父親……他突然想見我。他的妻子兒女都在那裏,跟我說如果沒有醫藥費他就得從重症監護病房挪出來,那樣他就會死。”綠綺並沒有掙開,隻是倚在他的懷裏淡淡地說著,“我說,我沒有錢。然後那個男人被移進了普通病房,沒有了儀器不出三個小時就死了。” 平靜得事不關己的語調,心頭連一絲異樣也沒有,她享受地聞著魏小虎似乎剛洗過澡的身上,散發出的沐浴液的清香。
“他們用痛恨的眼光看著我,真奇怪,我做錯了什麼?他們竟然恨我?”
一縷稀薄的晨光從還沒有修補過的落地窗照射進來,點點斑駁緩慢地在綠綺身上流淌著。魏小虎眼睛一動不動地注視著懷中平靜的女人,慢慢有了一種她在被陽光腐蝕的錯覺。
“你沒有做錯什麼。”他的聲音也軟了下來,小聲低咕著,“你沒有做錯。”
他們絕口不提昨日的事情,就如同看不見玻璃窗上的裂痕和牆上的血跡。
然而三個月後,綠綺再一次演出後又緊急加場,行程耽誤了幾天,回到家時,再一次看見魏小虎赤紅的眼……
她清楚地知道,這是她和魏小虎間的一塊心病。每隔一段時間,就會重新上演。
他從來不曾打她或傷害她,他隻是自虐然後把血濺到她的身上。傷害,試探,刺傷各種各樣的質問層出不窮,她除了忍受再忍受幾乎別無他法。
她想,病的不隻是他,還有自己。
而這一病就是三年。
本城的新年音樂會,林景夕的《鋼琴變奏曲》第三章。
用了多種手法深入,有如行走在深秋的田間,瀟灑自如,悠然寧靜,沉著趨向流動,仿佛在看細水長流。漸漸由緩急相濟的速度的變化達到高潮。最後恢複寧靜安然的氣氛,音樂好像要凝聚在兩個多次反複的和弦上,靜靜地消失。
一刹那,掌聲如波濤般的經久不息,起身行禮的林景夕卻笑得微帶苦澀。
柳綠綺演奏的是《鏡子》第三首《海上孤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