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的固定琶音音型,表現起伏不定的海浪,右手的切分固定音程描寫海上的扁舟,中音部分表現出主題的無依孤獨,而這個主題是從小舟的固定音程派生出來的。在波浪大起大伏的海洋,孤獨的扁舟和孤獨的生命在自然的猛烈激蕩中,抵抗或者融合,在自然的惡劣裏思考這樣的問題毫無意義。生命屬於這一切,沒有脫離一分的距離!接受,隻能接受,最後唯有接受!
一曲奏罷,台下一片寂靜,直到一身黑色小禮服的柳綠綺從鋼琴前起身,好半晌才響起稀稀落落的掌聲,緊接著是掌聲如雷,久久不歇。猶如海浪,讓綠綺緊繃的唇角刹那間悄無聲息地融化開。
魏小虎到達音樂廳的時候,音樂會已經結束。人都已經走得差不多,還有工作人員三三兩兩地往外走著。
他向後台走,卻在下樓時一愣。台階上坐著一個女孩子,白色的刺繡長禮服像流水一樣從桌麵蜿蜒在她身旁。燈光是大紅色,粉紅色和黃色的交織的,灑在她的裙擺上仿佛一點點亮晶晶的星星。
她的右手食指放在唇邊啃噬,纖細白皙,仿佛陶瓷一樣的美麗。
魏小虎被這樣熟悉莫名的場景觸得心弦一動,但還是毫不猶豫地從她身邊走過。
“喂,你東西掉了!”
女人清脆的聲音卻止住了他的腳步。
停住腳步轉過頭,方才看見女人手裏拿著從他手中一束藍色玫瑰上掉下來的一朵。
魏小虎皺了一下眉,並不打算理她,然而女人又道:“喂,你這是送給我嗎?謝謝唉!”
魏小虎朝緊跟著的保鏢一使眼色,保鏢馬上上前想拿回玫瑰,但是女人卻把玫瑰藏到了身後。
“喂,為了感謝你這朵玫瑰,我可以告訴你柳綠綺不在後台,她在樓上的休息室。”
魏小虎又愣了一下,轉身向樓上走去。
女人朝他粲然一笑又道:“喂,我叫林景夕!”
魏小虎仍舊沒有理會林景夕,大步向樓上走去。
推開休息室的門,綠綺正坐在椅子上,看著麵前的一朵花發呆。
燈光層層疊疊,仿佛雨幕朦朧,勾勒出她的身形。魏小虎可以見到她的唇角在陰影中抿成一個向下但好看的弧度。
而她麵前的一朵花則是十分奇特,罩在精致的玻璃瓶中,上好的絲帛紡成似的花瓣綻開,仿佛百合的樣子,卻是純粹幹淨的黑色。而她的手,觸在玻璃瓶上則有了蒼白到妖異的顏色。
“恭喜你。”
恍惚中綠綺這才緩緩抬起眼睛,起身接過藍色玫瑰。
“謝謝。”
平淡的,聽不清情緒的腔調。魏小虎不滿地略微眯細眼睛,手突然強力地收緊在綠綺的腰上,親了一下她的發鬢,和她額頭抵著額頭。她的眼仍是有些飄忽,流轉間又變換著各種各樣的複雜。
“什麼時候來的?”
“剛到。那是什麼花?”
“黑色曼陀羅……”
她仰起頭輕啄他的嘴唇,魏小虎漸漸收起心中的疑慮,享受著這一刻溫存的氣氛。
他的手扳著綠綺盤起的發鬢,然後輕輕把她的頭壓下,發絲在掌心散開,順著那兩片柔軟的線條,他就將自己緩慢地送入,口齒相濡,糾纏在一簇一簇濕潤的熱流裏。
在這樣有著暖意的親吻中,綠綺的腦海裏卻是冰冷刺骨的記憶。徐俯唯一一次送給她的花,就是一朵黑色曼陀羅,那時她剛剛拿到去維也納的獎學金,法式的晚餐桌上,燭火一起一伏,交織在黑色的曼陀羅與他毫無表情的麵孔之間。
“綠綺,祝你一路順風。”他突然浮起一抹詭異的笑,一個一個字說道。
最後一絲聲音溢出嘴唇時,那一根燭火便“呲”地張揚兩下,滅了。昏暗的空間裏,是比現在這個更深更細密的吻,卻沒有一點溫暖的感覺,隻是極寒,極弱,極痛。
心裏的那些旖旎柔和的景象,一寸寸在那個吻中變得灰白,褪去了所有顏色,烙作那裏一道永恒的傷。
當魏小虎離開她時,綠綺微弱地笑著。
徐俯,她在心裏念道。
你一定不知道也有人這樣愚蠢地愛過你。
但是,你已經不需要知道了,是嗎?
魏小虎上車後咬了支煙在嘴上,吸了半支才問:“想吃點什麼?”
半晌沒聽到回答,才發現她倦乏似的閉著眼睛,將右手食指手放在在唇邊。淡淡的燈光忽明忽暗地蒙上她的臉頰,細密的睫毛顫抖著在貧瘠的光線中沉澱某種雜質。
馬達聲和著空調聲在寂靜的空間內變得無比清晰,他慢慢地耐心地抽完剩下的半支煙,而綠綺仿佛依舊浸淫在某種思緒內,偶爾會隨著車子的搖晃顫抖一下,仿佛聽見不他的聲音,仿佛忘記了他的人。
某種焦慮迫使著他掐掉煙,手臂抱住她收緊,在她的唇上輕輕吻著。綠綺卻被他吻得有點不安起來,掙紮著想要坐直起身子,道:“別鬧,我頭痛得很。”
魏小虎的手臂收得更緊,唇輾轉到了她的耳畔,半晌抬起頭,黑森森的眸子在她臉上掃來掃去。
綠綺笑道:“怎麼了?”聲音裏卻帶了一絲軟弱。
魏小虎冷笑一聲,手扯著她的領口用力一分,黑色禮服頓時被撕開,大半個肩膀暴露在空氣中。
前方的司機和保鏢對望一眼,一言不發。
前後座間的隔音單向視角玻璃屏慢慢伸了起來。
魏小虎輕輕地在綠綺露出的肌膚上撫摸著,手指停在她頸項的脈動上,漸漸施加壓力。腦海裏卻想起剛才在車內電視看到的作為新年音樂會壓軸人物的她,一曲結束後的笑容。
跳躍的笑容,充滿才華的靈魂。
突然忘記了他生氣的初衷,憑借手指上的重感和觸感,突然從心底升起一種渴望,渴望觸摸到她的靈魂。
綠綺並不掙紮,隻是半靠在後坐上,輕輕喘著氣,長長的睫低垂著,手指揪在魏小虎的衣裳上,心卻跳得厲害。
突然,刺耳的電話鈴聲挑破了他的神經,魏小虎猛地把手收了回來。
綠綺這才起身,把耳機放進了耳朵裏,“喂?”
“黑色的曼陀羅很漂亮吧?她的花語是不可預知的死亡和愛,我覺得非常適合你,也適合我。”
電話裏的聲音,帶著淡淡的慵懶,而裏麵盛滿的冰涼氣息順著那聲音一直刺入她的心底,心髒猛然停頓。
明知道魏小虎聽不見,還是忍不住偷眼看向他,看到他絲毫沒有察覺的抽煙樣子,她不動聲色地答道:“好的,我知道了。”
“他在你身邊?”他似笑非笑般輕嗤了一聲,“雖然這麼久沒見,但是你不會不知道我是誰對吧?”
她的聲音都幹澀了,下意識地看向窗外。
“我知道。”
“綠綺,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麵嗎?你從樓梯上走下來,那麼大膽地跌進我懷裏。現在想起來,仿佛做夢一樣。而現在的你膽子則變得越來越小了,怎麼現在的日子不好過嗎?”
“……”
她幾乎是無言以對,隻能沉默。下一刻,就聽見徐俯放聲大笑,突然又戛然而止,死寂了的刹那,陰狠的聲音再次響起,壓得她喘息不得。
“我會再打給你的,因為我真的很想你。”
“好的,再見。”
“怎麼了?”
她平靜地掛上電話,看向魏小虎,笑道:“還是演出的事。”
然後喘了一口氣,又整理了一下被撕碎的衣領。
“我這個樣子看來是不能出去吃了,咱們回家吧。”
魏小虎的臉上籠罩著模糊的神情,似乎對她所說的每一個字都毫無反應,過了一會才把手伸向她的麵頰。
綠綺向後雷殛似的縮了縮,他的手指瞬間靜止了一下,而後依然溫柔地撫摸上她的頰邊,宛如最繾綣的情人。
“好啊。”他的口吻帶著淺淡的笑意。
深夜魏小虎沉睡後,綠綺卻始終無法入睡,連輾轉反側都不敢,隻怕驚醒了他。
最後躡著腳起身來到樓下。天還是黑的,拉開直落式窗簾,抱臂站在窗前。天空開始漂浮著朦朦朧朧的白色,冰冷的空氣覆蓋在玻璃上,形成一粒粒結晶。
原來是下雪了。
想再抽一根煙,卻發覺煙盒已經空了,側過頭看著不知不覺堆得滿滿的煙灰缸,不由一愣。手指翻弄了幾次空盒,隨即啞然失笑,幾年以前魏小虎禁止她吸煙,連自己索性也戒了。然而不知從何時開始,他們都開始複抽,且煙癮越來越大。原來沒有什麼是一成不變,原來什麼都抵不住歲月的侵蝕……原來人真的能死而複生……
一絲慘烈的冷笑躍上她牽起的唇角,悲哀地顫抖著。
就這樣在窗前站著,直到天邊開始出現亮光。門鈴猛地響起,卻隻是一下。
詭異的感覺讓綠綺赤著腳,走過覆蓋著雪的院落,來到門前。打開門,門前沒有任何人,一個信封掉在地上。而門口雪麵光滑平整,一個腳印都沒有。
心弦一點點繃緊,打開信封,裏麵隻有一個SIM卡。所有熟悉她的人都知道,由於出國的關係,她一直習慣用雙卡手機。
一樓的落地窗前是一個平台,她不敢在屋內於是隻站在平台上卸下電池,把卡裝在了手機裏。剛開機,電話就響了起來。
沒有來電顯示。
她按下接聽健,臉上緩緩凋謝下來一種茫然若失的悲哀,然後,嘴唇終於顫抖兩下,“徐俯?”
“早上好,睡得好嗎?”
一片極冷的潮水瞬間湮沒她,將她埋葬,“你說呢?”
“出來見一麵吧,看看這個讓你無法安眠的我。”
雪仍在下著,徐俯的聲音仍是冷的。就好像綠綺伸出的指尖上落下的一片雪花,細微的冰冷觸覺徘徊在肌膚上麵,刀割似的痛楚。
“好啊,什麼地方?”
直到徐俯掛上,她一時仍未放下電話,心跳得越來越慢,多年前兩人抵死纏綿乃至生死離別的影像自動在腦中浮現,內心竟隱隱有著那麼一種焦慮……或者渴望。這些年她已經努力讓自己忘記他,如今他的樣貌都已經模糊不清了,但隻有他的笑容依舊清晰,薄薄的唇角,一種孤寂的蒼白。雪花融化,時光流逝。他卻沒有融化,也沒有消失,重新回到她的身邊,重又撕開那道永不愈合的裂縫。
“砰砰!”身後的玻璃被人敲著,綠綺一抖,魏小虎已經拉開了落地窗,“什麼事不能在屋裏說,外麵下雪你不冷啊?”
“沒什麼,教授那邊有點事需要我去看一下。”
他習以為常地隻是伸了個懶腰,哦了一聲。
綠綺望著他,欲言又止,終於還是沒有再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