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十八章(1 / 3)

卷閘門已經拉下來了。實驗室裏隻亮著一盞台燈,地下鋪開一卷紅色的地毯,受傷的易萌萌躺在上麵,還沒有蘇醒。程航坐在帆布椅子裏看著她,一口一口地喝著啤酒。

雨打在卷閘門上的噪音越來越小,不知什麼時候變得無聲了,燈光能照見縫隙下那些掉落的水珠,也能照見易萌萌米色雪紡衫上流到一半便凝固的血滴。

程航幾瓶啤酒下肚,臉和脖子都慢慢燥熱起來,他用手摸著疤痕累累的臉,往事一幕幕地湧現:爸爸與自己疏遠,父子關係難以修複;媽媽因各種情感壓力而變得抑鬱,嚴重影響了夫妻關係,他們的婚姻已走到破裂的邊緣;因為毀容女生見到他不是躲避就是給他白眼,男生對他常是羞辱的語言攻擊;他的兩項專利幾乎讓別人以欺騙性的小錢買斷而使他們發了大財……

……關鍵是他的聰明和創造力所以表現出的特立獨行卻被身邊人視為怪胎。有些人不知道是這個世界沒有準備好迎接他們,還是他們沒來得及做好準備擁抱這個世界?

突然,易萌萌咳嗽了一下,嘴角流出紫色的液體。她微微側了側頭。

“啊……程航,”她虛弱地說,“我……不該欺騙你……”

“你不用說抱歉,在這件事上我們是扯平的。”

“哦?我了解你的感受……我……我不企求你的原諒……”

“談不上原諒。”程航把一個酒嗝慢慢地釋放出來。

“我是罪有應得……但是她們不該……”

“不,她們應該。”他平靜地說,“摧毀程小欣的不光是那晚你們共同做出的一個決定,而是在這之前你們的態度就已經執行了。”

“是,我們欺侮她……”

“就因為她性格內向、漂亮、對舞蹈狂熱成績突出,但她來自農村,還背負著難聽的流言!”

“關鍵是……在這樣腐化的學校……她不合群……”

接下來是一陣沉默,整個實驗室裏隻聽見易萌萌艱難的喘息。這裏雜亂無章,機械、設備、儀器、零件,電纜像枯藤一樣掛得到處都是,飄浮著工業化的冷漠與頹廢,冗長乏味的傷感。易萌萌在地毯上像要窒息似的扭動了一下。

“是老堂……”她拚力說,“凶手是老堂!”

“我知道。你沒想過為什麼是他嗎?”

“他……”

“他是程小欣的父親——嚴格地說,是程小欣過繼後的父親。”

易萌萌嗆了一口,血又從嘴裏湧出來。她慢慢地重新躺好,閉上眼睛又忽然睜開,聽著程航冷靜地娓娓道來,腹部的疼痛像無聲的鑽頭向內錐進。

“在程小欣很小的時候,老堂就帶著她被迫離開原來的村子,流落到他鄉,名聲被人糟踐又受村人的壓榨和排擠,沒有經濟來源。為圓女兒的藝術夢想,他隻好來城裏打工,一方麵湊齊學費,一方麵能照顧到女兒的生活。他想方設法在女兒的學校裏謀到一份差事——此舉隻能說他們父女情深——為了不給本來處境難堪的女兒丟臉,她們隱瞞了父女關係。”

“老堂很會偽裝……”

“女兒一死,他更要偽裝,因為他要完成一個複仇計劃。他沒有你們看到的那樣老態,那樣虛弱,他也不是真的酗酒。他要對付的不光是你們幾個黃毛丫頭,還有司機、保鏢、譚總和王副那樣的成年漢子。”

“都死了?”

“無一例外。”

“老堂怎麼知道女兒的死亡真相?”

“程小欣有日記本呀,她記著父親的愛,記著她的願望和夢想,記著成長中每一份快樂和每一種痛苦。當然,她也記著你們是怎麼欺負她的,記著她經曆了怎樣的災難,如何度過那幾天陰暗的日子,又如何一步步走向死亡。老堂在女兒死後要拿到日記本是很方便的。我也是最先看到日記本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