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毅跟上她,不懈地追問:“怎麼了?方才到底有什麼在我們後邊?你怕的不是那條魚吧?”最後一句話是想個開玩笑讓她放鬆。
“烏鱧。”意外地,時三來低啞的聲音答道。
“呃?”他不明白。
“那是烏鱧。”
“啥?你說那條魚?方才在我們後麵的那條黑溜溜的魚?”烏鱧?很常見的魚類呀,長相有些怪,但肉味挺美的。那又怎麼了?柳毅還是不明白她為何有這麼大的反應。待見到她懼意猶在的小臉,靈光突現,“你真的怕它?!不會吧?別說你是魚精,快成仙的鰣魚精!單論個頭他都沒有你大,為何會怕它?”怕一個常在餐桌上出現的美味?他不敢相信!心裏不禁起了個疑問,她有什麼是不怕的?
時三來不語,一個人類不會了解她的恐懼的。烏鱧是極為凶猛的肉食性魚類,貪食又狡詐。很久以前,她有過被烏鱧追捕的經曆,那時的恐懼她永世難忘。現在慌亂地躲,是因為可怖的記憶,更是千百年來遺傳下的習性。
得不到回應,柳毅自己推算出因由:“好了,我明白了。”女孩子本來就古古怪怪,不管是人是仙還是妖精。就像陸上的姑娘,明知沒有危險,卻還是會被老鼠蟑螂一類的東西嚇得驚叫連連。
時三來有些奇怪地看他一眼,他明白了什麼?突地,一個激靈,她又停住步子,瞪著前方——
“又怎麼了?”柳毅停下問道。
“等等。”時三來緊張地八方張望,她敏銳的感覺碰觸到了什麼東西,可是周圍沒有異樣,很安靜——太安靜了,“有危險。”
柳毅眯起眼,“什麼危險?”
“不知道,有些害怕。”而通常她的害怕即是危險的信號。
“還怕?天哪,那烏鱧已經走了。”柳毅翻了個白眼,果然,所有的女孩子,不管是什麼族類,脾性都差不離的。
不,不是的。是另外一種感覺,比方才強烈千百倍,她很清楚其中的差別。但不善言辭的她說不出來。那是一種隱隱的、莫名的感應,無法形容得出,可是她知道那真的存在,就像她幾百年來躲過的無數次劫難的先兆……
柳毅不在意地越過她繼續前行,十幾步後發覺她仍站在原地,回頭喊道:“怎麼了?快過來呀,你不是說這片水域有常渦流嗎?”
時三來搖搖頭,凝神分析危險的感覺從何方傳來。越來越強烈了,從四麵八方湧來的危機感,讓她習慣性地攥緊拳,止不住開始顫抖。
“到底怎麼了?”柳毅歎氣,無奈地順著她的意思來哄她,“既然可能會有危險,那麼我們就應該快點出去對吧?出了這個區域不就安全了?在這兒磨磨蹭蹭地,豈不是等著危險到來?來,快點過來,你看,再走一程,前方就是有水草的地方了。沒事的,過了這一段就安全了。”可能這片寸草不生的水域確實讓她緊張吧,他發覺這個小魚精對水草和礁石非常依賴,行路時總是盡可能靠近草叢,休息時也必定要隱藏於其中。
他說的也對,可是她還沒測出危機來源的方向,時三來遲疑著移動腳步,眼珠戒備地注意著周圍的動靜。她已經很確定,有可怕的妖怪正盯著這裏!現在怕是來不及逃出去了。而在敵人出現時無方向地盲目逃竄是最危險的,她必須步步為營。
柳毅耐心地等著她慢吞吞地走近。雖然一直覺得她膽小得過分,可也沒今天這麼異常,莫非真是被那烏鱧嚇著?有些好笑地看著她,“不都說沒事了,你不必……”
這邊!時三來倏地驚跳起來,麵對左方,擺好逃命的姿勢。
柳毅這次倒沒被她嚇著,歎氣著也跟著她望向左方,“這次又是什麼了?什麼也沒有啊,你看見什麼了?不是就空蕩蕩地……天啊!”就在眨眼間,原來死寂的沙泥地突然旋起風暴,霎時濁流蔽目。
等沙泥散開,顯現眼前的是一群猙獰可怖的怪獸,有些半人半魚,有些獠牙犄角,有些銅眼鐵盔,團團圍住他們。
柳毅目瞪口呆,想不到他區區一個凡人也有幸見到如此陣仗。定了定神,拱手問話:“來者何人?為何阻住小生兩人的去路?”
怪物群中塊頭最大的一隻鐵甲獸聞言桀桀怪笑,揮舞著蟹鉗狀的手臂,“這裏是我們的地盤!你們要過去,先把身上的寶貝交出來!”
啥?連妖精裏都有占地為王的土匪?!柳毅又開了一次眼界,“我們哪有什麼寶貝,沒見我們都窮哈哈的樣子嗎?老兄,行個方便,讓我們過去算了。多謝多謝!”看來這夥人都不好惹,柳毅邊哈拉邊盤算著脫身之計。隻是不知同樣身為妖精的時三來有無辦法應付?回頭看向她嚇顫的樣子,立刻熄滅了這分奢想。“時姑娘,你身上有沒有什麼東西,破財消災算了。”如今隻盼他們隻搶不殺。時三來顫得說不出話來,這群妖匪中大多是低級的妖精,但其中有兩三個厲害的水獸精,是她絕對不敢惹的。竭力抑製懼意,心神不斷探索著四麵八方,往哪裏逃?
一隻矮扁的妖怪橫著六條腳爬出來,兩個眼珠子呈棒狀伸出眼眶,往柳毅二人身上掃射,“沒有寶貝?哼,那鰣魚精身上就有一顆紫英珠!這書生身上……咦?我怎麼看不出他的原形?”這可奇了!
“先別管這個!”另一個滴答著口水的圓肚大嘴怪接口,“把他們捉來再說。嗬嗬,後邊那個女魚精,道行看來也不淺了,肉味應該不錯。哦,我的肚子在咕咕地叫了。”它是食妖獸,專門吸取其他妖精的精氣,增加自身的功力。
不妙!看來勢難善了,柳毅凝神戒備。
食妖獸首先動作,涎著口水,伸手朝時三來撲來——
“時姑娘快走!”柳毅想也不想,飛撲上去擋在時三來身前,被食妖獸的巨掌抓住,差點掐斷他的腰!疼得齜牙咧嘴之餘還不忘扭頭去看時三來是否安好——咦?沒了!她什麼時候逃的?他愕然,卻也放下心來,乖乖讓自己疼昏過去。
“可惡!讓那個魚精逃了!”眾妖匪措手不及,也都沒料到那看來柔弱的鰣魚可以瞬間遁得無影無蹤。眼看追不上了,隻能狠狠地扼腕。
棒眼妖爬過來,抓起柳毅的頭發提起他,湊到眼前仔細端詳。嗯……奇怪,愣是看不出來。“真是怪了,這書生到底是什麼東西?”
食妖獸把柳毅的腿拉到嘴邊,“不管是什麼,讓我吞了他!”他好餓!
“不行!”棒眼妖好勝心起,扯住柳毅不放,非要看個究竟不可,“從來沒有我看不出原形的妖精!我要把他帶回去,放在煉妖煲裏煮透了來看清楚!”
“別這麼麻煩!你快放手!不然我連你一塊吞!”
“吞我?嘿嘿,你吞呀!你敢吞就吞呀!”
“你以為我不敢?我現在就……”
“閉嘴!”鐵甲獸怒吼,上好獵物的逃脫讓他非常惱火,“再吵我把你們都砸成碎片!”
眾妖噤聲。鐵甲獸望望天色,“媽的,今天收獲真不好!走,我們再到北邊轉轉,碰一下運氣。走吧!”
眾妖應聲而去。棒眼妖像寶貝似的緊緊卷住柳毅,他一定要研究個透。
食妖獸又想跟著去再捕一次獵,看看有沒有運氣能遇到好吃的妖精,一邊又依依不舍地回頭叮囑棒眼妖,“煮出他的原形之後,要等我回來吃哦,不然我饒不了你!”誰理你!棒眼妖示威性地朝他晃晃爪子,扛著柳毅往他的老巢爬去。
熱!好熱!
柳毅猛地睜開眼,卻差點被滾燙的液體灼傷眼,連忙閉上,好一會才小心地張開。天呀!他被關在一個密閉的鐵鑊裏,鑊中還充滿黏稠的液體!幸好洞庭龍君給他吞的辟水珠使冒著泡泡的液體沒接觸到他的身體,但隔著微薄氣層傳來的熱就夠他受的了。
稍微轉頭打量一下四周,他在狹窄的空間困難地轉了個身,仔細搜尋著出口。再不想辦法出去,他就快烤成人幹了。
嗯,看來是這裏了,他摸到了頭頂的一個圓蓋。這應該就是鍋蓋吧,瞧它的邊緣可是很密實呢。雙手用力往上撐——嚇,好燙!縮回手,翻查全身上下,不知道有沒有堅硬的東西可用來撬呢?摸了半天,掏出兩塊傳訊水晶,對比了一下,覺得龍三公主給的那塊比較適手,便抓起它開始動工。
努力撬了一會兒,剛掀起一絲縫,便從縫中窺見那棒眼妖正揮著爪子爬過來,慌忙縮手,閉目裝死。
鑊蓋被掀開,棒眼妖揮去鑊中冒出的蒸氣,探頭去瞧柳毅。“咦?”不敢置信地雙眼再突出三寸!伸出爪子去撈起來猛瞧,“怎麼還是人形?!看來這書生的確有些料,不知什麼來頭?嗯,添點藥水,再煲一下好了。過兩個時辰再來看,就不信你還是這副模樣!”說著,將柳毅丟回鑊裏,從前肢注了一些液汁進鑊中,藍色的汁液融入水中,立即嗤的一聲冒起濃濃的白煙。棒眼妖放下鑊蓋,慢慢爬了出去。
“再煮一百年都是人形啦!”隻是會變成人幹而已。柳毅囔嘟著推開鑊蓋,咳了兩聲,揮開刺鼻的白煙,跳下地。幸好他眼明手快,趁著白煙冒起時迅速將手中的水晶放在鑊沿,沒讓蓋子蓋實,這才能那麼順利地逃出來。如今也顧不得斯文形象了,貓著身摸到門口,小心地張望許久,確定沒有妖怪在附近後,撒腳便逃!
這裏……這裏安全了吧?天哪,累死他了!柳毅扶著礁石蹲下,大口喘氣。埋頭跑了約摸半個時辰,一直到出了那片荒漠的水域才敢停下,差點累死了他。抬頭望望四周,此地水草和生物如常,應該是安全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