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我來接你了……”
“滾開!我不怕你不怕你……你來,好——我再燒死你!”她抓起燭台,猛地往前一戳,捅在白影上。呼地一下,白色的紗幔沾火就著,火舌躥得老高。她嚇了一跳,跌落在地的燭台燎著了裙擺,燃著了地毯,驚慌後退又撞倒了妝台旁的燈架,火舌舔著紗燈倒在桂花油上,越發旺了起來……
火蛇四躥,那些朦朧的詭秘的笑臉圍著她冷笑著,“來吧來吧,我們已經等你好久了……”
“不!”她瘋狂地尖叫,要逃卻無處可逃,竟一頭紮進火中,轉瞬即被火舌吞沒……
一場大火燒毀了整個慈頤宮,也燒毀了所有的秘密。沒有人知道宮中起火的原因,甚至沒有人知道皇太後曾經得了失心瘋,因為在太後宮中伺候的所有宮人太監——從太後最寵的太監總管何連長到新進宮的小宮女,所有的人都因皇上的聖旨而為太後殉葬。
雖然驚訝,但無一人對“太後病逝”的消息敢提出疑問。官員、百姓門前俱供了香案祭祀,而英王因要守孝三年而取消了原定的婚事。
對妙清而言,這是一件好事,至少不必每天對著龍昊禎那仿佛洞悉一切而隱著深深悲哀、怨恨的目光。明知道龍昊禎現在必恨她入骨,卻還是鼓起勇氣去推開那扇緊閉的房門。泛著紙灰的輕煙,隻一步,就仿佛是陷入了另一個世界,陰冷而充滿死亡的沉寂。
龍昊禎抬頭看了她一眼,眼中閃過一抹古怪的神色,卻又迅速掩去,低下頭把紙錢添進銅盆。
看著片片紙錢轉眼即成灰燼,妙清愣愣地呆了一會兒,上前上了香陪跪在一邊,拿起紙錢剛添了一枚,龍昊禎突然發難,劈手奪了下來擲在地上,“你出去!”
垂下頭,妙清咬著唇,終於說出來:“我、我是來辭行的。”
“辭行?!”龍昊禎抬起頭來,冷笑的臉譏誚而嘲諷,“完成了無名交待的任務,就再沒有必要留下了對嗎?”
妙清沉默著無法開口,事實上也真是他所說的那樣吧。對於英王,妙清始終是內疚的。可做出那樣可怕的事的她,除了恨自己竟是無法去怨指使她的那個人,“王爺要是怨我、恨我,那就殺了我吧!”
“殺了你?好輕巧的一句話!”龍昊禎看著她,狠狠地,在她以為那一拳會打在她的臉上時,緊握的拳頭卻狠狠地砸在她身後的柱子上,“我真希望自己少喜歡你幾分,就可以毫不猶豫地毀了你!為什麼?為什麼做了那種事,負了我信任的你還可以有這樣清澈的目光?妙清,縱是母後做了什麼再惡毒的事,她對你總是好的,你怎麼能這樣對她?”
“太後是對我很好……所以,你就算現在殺了我,我也不會反抗,這是我欠你的——老天爺其實是很公平的,欠下的債,不管過了多久,都是要還的。”
臉色有些發白,龍昊禎無法去反駁,過了好久突然苦笑,“是!債總是要還的,因為不管過多久,都會有人來討。無名的債,母後算是還了,還得幹幹淨淨。可是無名他肯就這樣罷手嗎?除了母後的命,他要的還有更多吧?”看著無言的妙清,他再逼近,“人的欲望沒有滿足的時候,就算是你奉為神一樣存在的無名,他也不過是個欲海難平的普通人罷了!你現在到大街上去看看,看看那些被道士差役像狗一樣拖著的和尚,你就知道現在無名隻是一頭被仇恨和欲望驅使的瘋狗!”
妙清蹌踉後退,明知道他說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是真的,卻強迫自己不要去相信,“你很清楚,他所索取的一切都是他應該得到的!他並沒有多要一分一毫!”
“沒有嗎?那那些無辜死去的宮女太監呢?就算是太後對不起他,何連長對不起他,當年的高僧對不起他,難道那些宮人、和尚也都對不起他了嗎?還是這天下的人都是欠了他的?”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妙清搖著頭一步一步後退,在門邊突然轉身逃了出去。
龍昊禎望著她的背影,半晌,終於冷冷地道:“告訴無名,我不會讓他肆意妄為的。妙清,我知道你也絕不想讓他變成一頭失去理性的野獸,所以——幫我!”
玄冥觀,三清殿。
香煙繚繞中溢出銷魂的低吟,在這最接近神靈的地方竟有人於此幽會偷歡。
“不說話就是答應了?”半眯的眼落在供於大殿上的靈位,他冷森森地笑著。
“師父……瓊玉不明白,師父現在還需要討好誰呢?”
“傻徒兒,師父這可是為你好……皇上要在玄冥觀做法事,你想想,要皇上七七四十九天都不近女色,皇上哪兒受得了呢?那些嬪妃又近不得前,可不是白給你大好的機會?”
“什麼機會啊?皇上有什麼了不起的,瓊玉放在心上的隻有師父你一個哦!”瓊玉笑著撒嬌,“何況皇上哪看得上徒兒這樣的庸脂俗粉呢?”
食指劃過她豔紅的頰,無名淡淡笑道:“憑你的本事,哪個男人不為你神魂顛倒呢?”
“是嗎?”瓊玉媚笑如絲,“師父你也為我神魂顛倒嗎?”
“那是!”無名一笑,抱著她的手臂緊了緊,見她神色,知她也有幾分意動,“說不定咱們玄冥觀也會出位貴妃娘娘呢!”
瓊玉眨了眨眼,一笑,“瓊玉才不稀罕這個沒用的皇上,要做娘娘的話,瓊玉也要等著……”
門突然被推開,無名一分神,便沒留意瓊玉的話裏有話。抬頭看著失魂落魄的妙清,他皺了下眉,“進來吧,我也等你很久了。”
瓊玉皺著眉,慢條斯理地整理衣裳,在無名的示意下,離去前狠狠地用胸撞開妙清。
妙清卻似根本沒有感覺,隻定定地盯著無名,“為什麼等我?是想問我英王的動向還是怕我說錯話、做錯事壞了你的大事?”
沉默,無名望著她,嘴角流出一絲苦笑,“事實上,我是在等你來質問我。”
“質問?!我有什麼資格?明知你給我的所謂‘安神香’是使人迷亂的毒,明知你說太後瘋了就是存心要逼死她,可我……哼哼,你聽過殺人的刀、害人的藥去問它的主人為什麼要害人殺人嗎?!”
無名看著她,沒有解釋。李太後的死不在他的意料之中,在他的計劃裏,太後至少還有兩年好活,還要嚐過失去親生骨肉的椎心之痛,遭世人鄙夷指責,最後才卑賤痛苦地死去。但冥冥中另有主宰,竟讓她死於火海——和當年一模一樣的大火。就連何連長也乖乖地奉旨殉葬——何連長臨死時那一句“報應”倒是真的說對了!
“其實,我是想來問師父一句話。可是我站在門前,聽著師父對瓊玉說的那些話,我就知道師父再也不是從前的師父,就算是報了仇也再不肯放下握在手中的權力。”妙清淒然一笑,“女媧補天,精衛填海,可那都是神話!這世上還有太多補不了、填不平的情天欲海。師父,你放不下這花花世界、大好江山,而我,也無法做你的女媧精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