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為後話,暫且帶過不提。
北燕融翔女王五年,南楚貢王十二年,夏,西江一役以北燕奇跡般地騎兵突出和得勝為終結。
自戰場上退下的梅若影陷入了昏睡,顏承舊才來得及將他安置再在北燕臨時搭起的帳篷中,便發現他周身一忽兒冰涼沁骨,下一刻又變得高熱不止,有時甚至幾乎一口氣差不多就要咽了下去,隻把他嚇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團團亂轉,不知如何是好。
好在此戰已有定論,兩位當世名醫很快也跟了下來,隻是聶憫診斷時頻頻搖頭,林海如把脈時更是把開戰時那狂暴了的顏麵給冷了下來,如同凍結三尺之凍土。
梅若影這次著實是逞強了。他身體原本就虛,南楚軍內與司徒榮及一戰後,因激發起四年前的舊患而一直氣行不順,至今日終於壓無可壓,病勢如山一般倒了下來。失了控製的內息在經脈間亂竄,好在因疾患發作,經脈倒給淤堵了好些,靠聶憫和林海如每一二時辰壓製一下便可以製住。
他原本雖有隱疾,尚不會弄到如此地步。如此這般,是開戰之前服下的藥物所致。那藥物雖然能夠在一時之間提升精力,實際上卻是拆東牆補西牆之舉,清醒時還能強提一口氣,可被顏承舊一拂下點了睡穴,藥的副作用還有近日來勞累奔波的後果便全部呈現了出來。
司徒凝香不知就裏,還以為是顏承舊學藝不精,那一拂沒有點著睡穴,倒反點成了死穴,揪著顏承舊的衣襟咬牙切齒幾乎說不出話來。
顏承舊早就慌了,根本顧不管司徒凝香的惡言相向,雖有聶憫和林海如在場診療,可認得梅若影身上穴位的僅有自己,一邊杵在床旁任司徒凝香踢踢打打,一邊指點著聶憫和林海如上針。
梅若影每日隻覺得渾渾噩噩,不知道是夢是醒。覺得心中有一塊大石方了下去,輕鬆了許多,然又想起似乎還有什麼沉甸甸地壓在心底,悶得透不過氣來。
隱隱約約記得有些話要交待,不過使勁想要開口說話,連嘴角也沒得動一下。
有時候被寒熱交迫難受得清醒了些,渾渾噩噩中聽到有人在自己身邊亂轉,有人在壓低了聲音的說話。
他掙紮著想清醒過來看是什麼人,然而全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像被擠軋過了,細胞液細胞核之類都融融在了一起,酸軟疲憊無力可施,竟似這幾年積累下來的舊疾都一同發作。饒是不適下本能地強提了好幾次真氣,那內息卻被堵塞在經脈之間毫無動靜,連讓眼皮睜動些許的氣力都凝聚不起來。
聽著那壓低了聲音的人說的好像都是些什麼“抽筋剝皮”、“油煎火炸”之類的內容,梅若影心底裏迷迷糊糊地苦笑,抽筋剝皮也罷,油煎火炸也好,隻要能讓他動上一動,知道自己還沒變成高位截癱,總勝過如此生不如死地強掙了罷。
他哪裏知道,周圍那群縱使都是不畏鬼神的人,然而見他這樣,恨不得病急亂投醫,把民間偏方全拿來一用,還怎麼敢說些不吉利的話來咒他。
一切起因隻是因東齊七皇子劉辰庚派人下了帖子,依足東齊皇室規矩要與梅若影見麵。林海如低聲便一聲“抽筋剝皮”說了出來,還因他養得溫雅的性子,隻是低聲自言自語,沒將“抽筋剝皮”的對象名言出來。
司徒凝香脾性激傲,不去找別人麻煩已經足夠以手加額地慶幸了,何況如今擺足架子要求見麵的那人正是當年害得若影如此之人。於是也一掌將那帖子震得碎裂,怒聲嗬斥來使:“他敢踏進一步,我將那廝油煎火炸!”
梅若影耳目閉塞,不知這些紛爭,在黑暗中掙紮得力竭,終於又沉沉地昏去。
再度醒來的時候,又不知道過了多少時間過去。口中麻木微苦,顯是剛被灌過藥水。
聽到近旁有人在低低地自言自語,雖聽不出是什麼內容,是何人在說。但是隱約知道這人必是極關心自己之人,那聲音斷斷續續地入腦,越發顯得老來淒涼,悲戚忽如其來,梅若影拚盡全力想要睜開眼睛看看,哪知硬掙之下,被淤堵的內息走錯了一口,胸中突然奇悶無比,隻堵得四肢漸漸冰涼。
這股寒意直透心脾,又覺得身旁有人忙亂成一團,自己的身體沉沉浮浮,好似在雲端霧裏的不踏實。正覺得有趣時,兩股十分溫熱的內息透體而入,寒熱衝撞中,胸臆的亂流終於平止,他才拚著一口氣微微地睜開了眼睛。
聽得到說話聲,都是壓得極低的聲音,帶著一些不安的低啞。內力全被壓製下去,也聽不到究竟是哪些人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