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死丫頭,”紅衣女子媚眼一瞪,“再多話我就把你賣了抵人參的錢。人參再值錢,有人命值錢嗎?還愣著幹什麼,看人家醒了,不知道去把藥端來嗎?”
玲兒還想開口,看小姐柳眉都要倒豎起來,似乎真的要生氣了,雖然小姐對她好得沒話說,可脾氣來了也夠嚇人的。隻好忍下了口邊的話,白了杜立平一眼,轉身走了。
“你別在意丫頭的話。”紅衣女子熱絡地說,朗朗大方,絲毫沒有陌生、扭捏。“她沒啥壞心眼,就是有點小氣,舍不得銀子,又愛嘮叨點。”有時候她都不知道誰是小姐、誰是丫環了。
“姑……娘,你……”杜立平想問她這兒是哪裏,她又是誰。
“哎呀,你別說話,也別亂動。”紅衣女子按住他的肩,製止他掙紮著想坐起來的舉動。”大夫說你還要好好休養。”
“你……你是……”他想知道她是誰家的千金,一開口卻虛軟得冒出了冷汗。
“你想說什麼?”
“小姐,藥來了。”玲兒的聲音打斷了他們的對話。
“還不端過來,喂公子吃下。”對這丫頭不凶點,她就要爬到頭上去了。
玲兒咕噥著誰也聽不懂的話,一臉不情願地幫小姐一勺一勺地喂杜立平吃藥。她決定把今天這一切都算在這個臭男人頭上。
“謝……謝謝。”喝下一碗藥,杜立平感覺身上暖洋洋的,有了一絲說話的力氣。
橫他一眼,玲兒隻是冷哼一聲,又端起粥碗,舀起一勺粥,送到他嘴邊。
看起來這個丫頭不願意服侍自己,杜立平歉疚地想。乖乖張口吞下一口粥,“對……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
“哼,自己知道就好。”玲兒一點也不客氣,讓杜立平感到一絲尷尬。
“玲兒!”紅衣女子簡直哭笑不得,板著臉嬌喝。
對於引起這一對主仆的矛盾,杜立平隻能報以歉疚的目光。
在床上躺了幾天,杜立平以為自己骨頭都快要發黴了,每天都是玲兒臭著臉端來藥、飯。令他滿心歉疚,覺得自己為她們添了不少麻煩。隻盼自己快點好起來。但一想到每天都能看到紅衣女子那美麗、熱情的笑臉,他又矛盾地希望自己不要好得太快。
杜立平嚐試著起身,一動,胸口疼得他出了一身冷汗,但他強忍著疼,費了半天工夫,終於下床站了起來,已經是渾身汗濕,頭昏眼花,虛軟無力,隻好扶著床喘氣。
“哎呀,你怎麼起來了?”門一開,一個嬌滴滴的聲音,一個紅衣麗影裹著一陣香風走進來,“快躺下,大夫說你還不能下床呢。”說著伸手扶他,香膩的氣息直撲他鼻端,令人心蕩神搖。
杜立平臉有些發熱,隻好順著她的手力坐下,又躺回床上。
“這個死玲兒,到哪去了?也不來照看著,怎麼讓你下床呢。”紅衣女子連抱怨的聲音都那麼柔膩好聽。
“別怪玲兒姑娘,她天天照顧我也累了。”杜立平生怕她責罵玲兒。“是我自己覺得悶得慌,想下床來走走。”
“也難怪。”紅衣女子為他蓋上絲被,笑道:“要讓我一動不動地躺上幾天,我不悶得發瘋才怪。對了,奴家彈琴給你解悶可好?”不等他回答,已經是一陣香風又卷了出去。
杜立平剛想開口婉言謝絕,她已經沒了蹤影。不由搖頭微笑,這個姑娘真是個急驚風。
不一會兒,女子抱著瑤琴走進來,一邊把琴安放在矮幾上,一邊問:“公子想聽點什麼?”
“怎麼好意思麻煩姑娘……”
“不麻煩,不麻煩,你想聽什麼曲子?”
“這個……隨便吧。”杜立平體貼地說,萬一他點的曲子她不會彈,豈不讓人尷尬?
“隨便?哪有隨便這首曲子?”紅衣女子一翻白眼,她最受不了扭扭捏捏、不幹不脆的人了。偏偏上她這來的大部分都是這樣的人,總喜歡先文縐縐地禮讓一番,再賣弄一下文采。看樣子這個半死不活的也是個瘟生(她在心裏把文人書生一律稱作瘟生)。
“這……”杜立平臉一紅,他從來都是謙和守禮的,可是看樣子這個爽直的姑娘不喜歡太講禮節,隻好不再客氣了。“那就有勞姑娘彈奏一曲《清平樂》吧。”這首曲子流傳極廣,這位姑娘也許會。“好吧。”花想容手指一撥,銼鏘有力的琴聲回蕩在室內。
她的琴藝竟如此之好,杜立平聆聽著琴聲,看著她端坐撫琴的優雅姿態,一線發絲垂在俏麗的臉側,更添嫵媚的風情。心中微微發熱,這樣一位才貌雙全、心地善良的女子,就是書中的顏如玉吧?
“還想聽什麼曲子?”一曲彈罷,花想容抬頭又問,卻見杜立平雙眼直勾勾地盯著她發呆,也不知在想什麼。“喂!想什麼呢!”這個小子起色心了?哼,就知道臭男人沒一個好的!連躺在床上半死不活也能轉歪心思。
“啊?什麼——”杜立平猛然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臉騰地一下直紅到耳根。看見佳人不高興地瞪著自己,更加心慌,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嘻——”花想容禁不住一下子笑了出來,原來隻是個呆頭鵝、愣小子。瞧他那手腳都不知放哪裏的樣子!
看她笑了,杜立平鬆了口氣,幸虧沒有惹惱了佳人,自己平時滔滔不絕舌戰群儒時的伶俐口才都哪去了?真糗!
“算了,我隨便彈幾曲聽一聽吧。”纖纖玉指一劃,琴聲柔婉仿若春光浪漫,百花盛開,少男少女訴說衷情,旖旎柔媚,正是一曲《桃夭》。
“我彈得好聽嗎?”一曲彈罷,笑盈盈地問杜立平。
“這個……”杜立平覺得這話出口,會得罪佳人,但他不能看著佳人誤入歧途,頓了一下,一本正經地說:“姑娘所奏的《桃夭》乃是寫男女遊春之作,昔日孔夫子斥為‘鄭衛之淫聲’。姑娘最好還是不要彈這樣的曲子,有損閨閣之婦德,讓人誤以為姑娘是輕浮女子。當彈奏《高山流水》這樣高雅的曲子,或《南風》……”
花想容起初還笑盈盈的,本來以為他就算不是出於真心,也會客套地誇獎兩句,誰知他越說越離譜,竟教訓起她來了。臉色由驚訝到憤怒,終於一拍矮幾,站了起來,柳眉倒豎指著他罵道:“你這個死瘟生,少來這一套子曰詩雲、之乎者也的。就你正直,就你莊重!我就是輕浮女子,怎樣?”
“姑、姑娘……”杜立平吃驚得張口結舌,他是出於一番好心,誰知佳人竟生氣了。
“我最討厭你們這些虛偽做作的文人了,滿口仁義道德,一肚子男盜女娼。教訓起別人來一套一套的,從不反省自己……”花想容叉著腰做個茶壺狀,還想痛快淋漓地罵幾句,外麵傳來一陣嘈雜的人聲。門猛地被撞開,一個滿麵淚痕的清秀女子衝了進來,哭叫道:“花姐姐,救我……”
“白蓮,怎麼了?”花想容吃了一驚,顧不上罵杜立平。
“死丫頭,往哪裏躲!”一個中年女子罵罵咧咧地追了進來。老天,她那一身裝扮可真夠瞧的:大紅的羅裙,繡滿了彩蝶,外披透明的紗衣,半露著有些下垂的胸部。發間插滿了金釵、玉飾,臉上的粉足有一尺厚,笑起來簌簌往下落。此時她正一步三扭,堆著諂媚的笑,簡直讓人擔心臉上的粉、頭上的珠寶和身上的裙子會同時落下來。“躲到哪裏都沒用,你這小猴兒還能翻出老娘的五指山?”
“吵什麼!”花想容大喝一聲,成天吵吵鬧鬧的,煩死了。瞟一眼一臉吃驚的杜立平,“也不怕人家笑話!有事出去說。”
看她氣勢,中年女人的氣焰矮了半截,還是死瞪了一眼躲在花想容身後的白蓮,“死丫頭,還不出來。”說著一扭一扭地出了門。
“花姐姐,我怕……”白蓮眼淚汪汪,拉著她的衣袖不肯走。
“怕什麼,有我呢。”花想容一拍胸脯,“她不敢把你怎樣的,別畏畏縮縮像個小老鼠,跟我來。”說著硬拉著白蓮出了門。
杜立平看著這一幕,更是糊裏糊塗,不知道那個濃裝豔抹的婦人和那個哭泣的姑娘是什麼人?他猜不透這是什麼情形。想著想著又想到自己唐突了佳人,惹佳人生氣,心中更是不安。人家救了自己的命,怕自己悶,又好心彈琴給自己聽,自己不但不讚賞,反而講了一番大道理,難怪她會生氣。明天一定記著向她道歉,還有,請教小姐的芳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