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四章(3 / 3)

“杜公子,不送啊!”花想容從窗口探出頭向他揮手,“日後有空,別忘了來照顧迎春閣的生意……”她的鶯聲燕語隻贏得他不屑的冷哼。

“小姐,何必呢?”玲兒不知如何說。

花想容露出難得的深沉表情。“他是個難得的正人君子,我不希望和他有什麼瓜葛。”從八歲被賣入風塵,十年來她什麼樣的人沒見過?但卻沒見過這樣正直、不虛偽的人。讀書人哪一個不是道貌岸然、自命風流?像他這樣的純情男子,一旦陷入情網,很難掙脫。而他們這種人的道德感又特別強,一定會陷入矛盾中無法自拔。她不願意害他呀。

“哦,對了。”從胸口掏出銀票,“把這銀票兌了,送一百兩給慈恩寺當香火錢,叫住持好生照顧那姓杜的。別讓他知道了。”

玲兒拿著銀票走出門。

“別忘了買些時新的脂粉回來,”花想容又從窗口探出頭,向她揮著羅帕。“明天要開始見客了。”花想容把心底的沉重拋在一邊。這才是她的生活,迎來送往,不知何時是盡頭?管他呢!想也沒用。她這一輩子,早已決定不碰情呀愛的,在這世界的底層,掙紮著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活著都不容易,沒功夫多愁善感啊。

雖然是夏末,要在他的家鄉四川,還是一樣燠熱,可北方卻一天比一天涼爽,西風勁吹,意味著三年一次的秋闈近了。

京城裏,到處都可以看見長袍方巾的文士,聽見各種不同口音的吟誦聲。客棧已經住滿,更不要說城外的禪寺了。畢竟風景優美,又清靜的寺院可是學子專心備考的好去處,而且還可以節省盤費,隻要向廟裏捐點香火錢,就可以住上好一陣子。

離開家鄉前,人家都說京城的人狡詐不可信,要他多加小心,杜立平卻深信自己遇上貴人。先是有花想容在他窮途末路時救他一命,雖然她輕浮放浪不端莊,也是心地善良的女子;後又有慈恩寺的住持心月大師,仰慕他巴蜀才子之名,讓他免了香油錢在寺中住下,安心溫書備考。讓他感動得幾乎落下眼淚。如此高義,真該以詩文記述,以頌傳天下嗬!

“杜兄!杜兄?”門外傳來敲門聲。

“林兄請進。”一聽這聲音就是住在對麵廂房的江西士子林伯元,成天早出晚歸,從未見他拿過書本,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來趕考的,還是來京城遊玩的。不過他為人友善,喜歡交朋結友,總是主動來約他出去遊玩,杜立平合上書,歎口氣看來這半日又別想看書了。

“杜兄,外麵秋高氣爽,你卻在這時枯坐,難道要參禪悟道不成?”林伯元推開門,“走吧,別悶在屋裏,進城去逛逛。”

“多謝林兄盛情,隻是在下還要溫書,考期將近——”杜立平溫文有禮地婉言謝絕。

“哎呀,杜兄,你還當真要考進士不成?”林伯元打斷他的話,詫異的語氣使杜立平莫名其妙,考進士是很奇怪的事嗎?“進士可不好考啊,你沒聽說嗎?‘五十少進士、三十老明經’,五十歲能考中進士都算年輕的,你想有多難!”

“難是當然的,不過十幾年寒窗苦讀,為的就是一朝金榜題名天下聞,豈能不戰而退?”而他對自己有信心,他相信隻要考試公正,以自己的才學是不會落榜的。

“我是沒有你這樣的雄心,當然也沒有杜兄的才學啦。”林伯元搖著頭,“我隻想考個明經就行啦。”他有自知之明,何況他可不願像這個杜立平一樣日夜苦讀,那多累人,還是像他這樣盡情享樂,逍遙快活。“不過,你要想中進士,更該和我們出去走走了。”林伯元神秘兮兮地低聲說。

“此話怎講?”杜立平不解地問。

“老兄,不是我說你,”林伯元神氣起來,拍著杜立平的肩,“別以為這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就能金榜題名。這裏頭學問大了,該學我這樣,到處走走,多了解了解世情才行。你知道不?雖然沒正式開考,進士名單早已內定了,你考也是白考!”

“什麼!”杜立平騰地站了起來,隻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往腦門衝。進士名單已內定,這不僅意味著他十幾年的寒窗苦讀都已白費,多少年的雄心壯誌注定成空!更剝奪了士子們公平競爭的機會。“科考竟有如此暗流弊端,我要向皇上上書!”他決不能坐視這種行為不理。

被他激憤的表情嚇得愣了一下,林伯元驀地哈哈大笑起來。“哈哈,老兄,你也太孤陋寡聞了吧?這是公開的秘密,人人皆知,你居然如此大驚小怪!”真是個書呆子。

“如此不以才取士,而以親取士之舉,不但對天下士子不公,而且導致庸才居廟堂,英俊沉下僚,貽害朝廷,貽害天下,我豈能聽之任之,坐視不理?”杜立平憤憤地捏起拳頭,讀書人理當胸懷天下,他就算不為自己,也一定要上書,為天下士子進言,非修正這一時弊不可。

林伯元連連搖頭,這杜立平真是個十足的書生,如此呆、迂、直。“杜兄你誤會了,要知道新榜進士都算是考官大人的門生。取的人才如何,可關係到考官的麵子,要是說起哪個人人瞧不起的蠢才庸官是誰的門生,這考官可是一輩子抬不起頭來,所以考官大人是一定會按才學錄取的。不過,為怕一時看走了眼,考官大人事先會了解哪些人有真才實學,心裏有了譜,也排好了名次。隻等一開考,照著錄就是了。至於你我這種默默無名之輩,考官大人不會看在眼裏的,運氣好呢,還能吊尾巴上榜,運氣不佳時,就沒指望了。我勸你還是像我這樣,考個明經算了。”

杜立平呆怔了片刻,才消化了林伯元的話,卻更加疑惑不解。“考官大人即然是以才取士,為什麼又先內定名單?才學如何,不是要考了才見真章麼?”

“考官當然是怕一考取士會有偏差,所以早已了解好哪些人有才學。尤其是一些名士,文才早已聞名天下,考官是肯定要錄的。至於其他士子。都想方設法將自己的詩文送給考官。或請達官貴人推薦,讓考官先品評自己的才學,這就叫‘幹謁’,不走這條路,想中進士,比登天還難。”

杜立平呆怔著說不出話來。他在家鄉雖以文才聞名,但這千裏之外的京城,可就沒人聽說過他了。他在京城人地生疏,更不認識什麼達官貴人,這條路怎麼走?難道就此斷絕了他的希望?“難道不這樣做就不能中進士嗎?”他喃喃自語。

“當然了!所以你要真打算考取進士,不要忙著溫書了,想辦法讓考官先了解你的才學才是。”還能怎麼辦呢?他實在沒有一點門路呀?杜立平絕望了。為什麼此次進京趕考如此風波不斷呢?先是遇盜匪幾乎喪命。好不容易渡過了生死劫難,又遭遇這當頭一棒,怎麼辦?難道就此放棄?可一想到父母、鄉親的期盼,他怎麼能這樣灰溜溜地回去呢?實在是無顏見江東父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