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五章(3 / 3)

花想容的目光投向顧小仙、封如玉。這兩個女人一個假裝嬌柔,不斷向眾人款款行禮道謝;一個假扮清高,抱琴亭亭立在船頭。看向她的目光卻透著得意。哼,氣死人了!

“我們選花姑娘!”

“我們投花姑娘一票!”

“還有我們!”

一聲聲呼喊把所有人的眼光都吸到江濱一隅,這一群人男女老少都有,一看就不是什麼有錢人,衣衫樸素,有的甚至破破爛爛,但每個人臉上表情都那麼真誠。

一個中年婦人顫巍巍地從頭上撥下一根銀釵,“這是我那死鬼當年送我的定情之物,送給花姑娘。”

“我的花送給花姐姐,”一個臉上有泥汙的小姑娘雙手捧著一大把野花,“山上還有好多,三哥還在山坡上采呢。”

“這……這個可以嗎?”一個老婦人抱著一隻老母雞問,那可是她惟一的一隻下蛋雞,過年都沒舍得殺來吃。

“咳咳,老漢還有點棺材本……”拄著拐杖的老頭子提著一串生了綠鏽的銅錢。

這一幕簡直讓評判和圍觀的人驚呆了,但接著就是震天的哄笑和嘲罵。

“這群烏合之眾從哪裏來的呀?”

“笑死人了,沒錢還來充風流,這些東西也敢拿出手……”

譏笑的人很快被人們的噓聲和怒視嚇得住了口。

迷惑不解的杜立平注意到花想容微笑著的櫻唇微微顫抖,瑩瑩雙目閃著淚光,這是怎麼一回事?

“各位評判,”一位少年從人群中站出來,大聲疾呼。“不能光憑珠寶禮物評選名次,應該看擁戴的人多少。我們都推花姑娘為‘花國狀元’,大夥說,對不對?”

“對!”和聲如雷。

“我們推選花姑娘!”

“我們選花姑娘!”

“花想容姑娘!”

越來越多的人跟著應和。

隻有杜立平的目光不曾離開花想容,他看到她偷偷拭去眼角的淚花,看到她對著人們綻開最美的笑容。在他眼裏,這笑容沒有一絲虛假、諂媚、做作。那麼真誠,是他見過的最美的笑容。一霎那,他的心被狠狠地撞擊了一下,眼裏隻有她那個含著淚花的笑容……

“這……”紀鈞捋捋胡須,低頭與李非、李慕然等低聲商議了一會兒,然後高聲宣布。

“今日這名花評選,有四位佳麗難分高下。眾評判經商議一致決定,不選‘花國狀元’、‘榜眼’、‘探花’,給這四位佳麗京城四大名花稱號。排名不分先後。她們是:麗仙樓的顧小仙、攬玉軒的封如玉,迎春閣的花想容,明珠院的媚珠兒。請各位名士為‘四大名花’品題……”

如雷的歡聲把他後麵的聲音蓋住了。那一群老老少少抱在一起大聲歡呼,又跳又叫,老頭抱著寡婦,小女孩摟著大漢,幹幹淨淨的大姑娘摟著髒兮兮的乞丐,可是誰也不在意了。

“俠妓呀,俠妓!”在得知這一群人都是得到過花想容幫助的人,一位書生搖頭晃腦地感歎。

“俠妓……”這一傳奇名字,漸漸在人群中傳開……

“杜公子,杜立平杜公子住在這兒嗎?”雜遝的腳步聲跑進慈恩寺,“我們是來報喜的,杜公子中了進士,恭喜、恭喜……”

“杜公子高中了一甲二名,賞錢,賞錢……”

杜立平被這天外飛來的巨大喜悅驚呆了,腦子裏亂哄哄的,他不是無人舉薦嗎?怎麼又中了進士?要知道這些日子他已經不抱希望了。

報喜、討賞、恭賀的人一個接一個來,他飄飄然如在夢裏,不知道是怎麼把這些人打發走的。直到晚上睡在床上,他才又掐一下自己的大腿,疼得他齜牙咧嘴,才讓自己相信:這不是夢,自己真的中了進士!

他想大喊、大叫,叫出胸中的興奮和狂喜。他需要人分享他的喜悅,腦海中浮現一張如花的嬌顏。他想也不想地穿上鞋子,跑出了房門。

夜晚的花街,燈火通明,鶯歌豔舞正是熱鬧的時候。

“來呀,相公,我們這兒的姑娘個個美如天仙……”

“我們這兒的姑娘才夠味……”

“公子,你好久沒來了,人家好想你……”

一路上,拉客的龜公、濃妝豔抹的女人拉拉扯扯地想把他勸進自家妓院。

費了好大勁才擺脫那些八爪女人,來到迎春閣門口。進入花街短短的一段路,竟走得滿頭大汗。

“我要見花想容花姑娘。”杜立平興奮的神情讓迎春閣的小廝心裏直犯嘀咕:這人是不是沒開過葷的,興奮成這個樣子。

“喲,這不是那個什麼……瞧我這記性。”花嬤嬤熱絡地招呼杜立平,“忘了公子貴姓了。”

“杜。”

“杜公子,想容現在有客,我給您另外介紹一位姑娘——”

“我找花想容有事。”杜立平不耐地打斷她,他可不是來嫖妓的。

“這……”花嬤嬤有些為難。

“兩個月前,花姑娘救過我,嬤嬤可還記得?”

“哦!你不就是那個小白臉……啊,說錯了,對不住。”花嬤嬤總算認出他來,察覺說錯了話,急忙捂著嘴。“我這就叫人帶你去花樓,想容肯不肯見你我就沒把握了。”那丫頭沒事就愛幫人、救人,她哪兒記得住那麼多?“巧姑,帶這位杜公子去見花姑娘。”

穿過花園,杜立平心中感慨萬千。兩個多月前,他還住在這裏養傷,那時的他不但身受重傷。而且身無分文,前途渺茫;今天到這裏,卻已經是一個新科進士的身份了。

雖然他曾對她感到失望,不恥她的身份和輕浮放浪的舉止,但不知為什麼,當他有巨大的喜悅要和人分享時,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她。她是他的恩人,他能有今天,都虧了她。沒有她,她現在已是城外亂墳崗上的一堆枯骨,怎麼會有金榜題名、衣錦還鄉的一天?他對她隻有感激,他這樣說服自己,他絕對沒有別的想法,隻是感恩罷了。

夜色中的花樓燈光如晝,不時傳出歌聲、樂聲、男子的大笑、女子的嬌語。杜立平的腳步有片刻的遲凝,現在去找她,不太合適吧?可想要與她分享巨大喜悅的心情占了上風,他還是走上了小樓。“誰呀?”正是她嬌慵的聲音。門簾一掀,室內酒杯橫倒,幾個男女正恣意打情罵俏。

“花姑娘,是我,杜立平。”杜立平發熱的頭腦被這一幕冷卻了一大半。

“什麼事啊?”老天,她上身居然隻穿了一件肚兜!香肩、玉臂、雪背都暴露在外,飽了幾個男人的眼福。杜立平心裏隱隱生出了怒氣。

“我……我……”他已經舌頭打結了。

“沒事就快走,別妨礙我們。”一個左擁右抱的肥胖男人不耐煩地開口。

“你……你怎麼這樣不知檢點!”該死,他不是想說這句!杜立平管不住自己的舌頭,這句話說衝口而出。

花想容眼裏閃過一抹受傷的神色,但來不及讓人察覺就掩飾過去了。“你不也是來尋歡作樂的嗎?來吧,馮老爺、江大人今兒請客。”說著故意輕佻地一挑眉。

“我才不是來尋花問柳的!”杜立平瞪著室內的幾個尋芳客,恨不得把他們趕出去。“這些野草閑花我才瞧不上呢!”

“喲,你這不是指著和尚罵禿驢嗎?”一個豔妝女子開口。

“我……”杜立平遲鈍地想開口解釋,看著花想容越來越冷的臉,訥訥地開不了口。誰叫他不經大腦就這麼衝口而出的?他本來不想說這句話的。

“既然如此,杜公子請回。我們這裏隻有野草閑花,可沒有什麼名花異草!”

“我不是這個意思……”

“還是杜公子改變主意,想嚐嚐野花的滋味?”花想容冷臉一變為假假的媚笑,“家花哪有野花香。可惜我今天有客,請你改天再來吧。不過,先要準備好銀子,我的價錢可不低喲。”

“你——”杜立平胸口的怒火又騰騰地燒起來,“你就非要這麼下賤,非要出賣自己任人玩弄嗎?”想到她今夜又要讓那些臭男人……他已經氣得口不擇言了。

花想容的臉微微抽搐了一下,可仍是堆著一臉假笑,“是啊,隻要你有錢,我也可以陪你啊。”說著故作放浪地伸手撫他的胸口。

退後一步避開她的手,似乎嫌她身上有瘟疫似的,“你要錢是吧?好,我今天是來告訴你,我中了進士。以後我可以給你千金、萬金,隻要你自愛一些!”正義凜然地說完,不再看她一眼,轉身噔噔地下樓了。

好像全身的力氣都已耗盡,花想容扶著門框身子虛脫地慢慢滑下。為什麼她的心會這麼痛?見慣了紅塵男女,悲歡愛怨,她早已不信情、不信愛,早已沒有了心呀。

姐妹們為情為愛的眼淚歡笑她已見得太多,她們付出心的下場多半可悲,最好最好的結局不過是被納為妾。妾是什麼?不過是一個人專屬的玩物而已,並不比在青樓多一點人格尊嚴。

見多了文人們以翩翩的風度、文雅的舉止,滿口的甜言蜜語讓姐妹們失了魂,傷了心,她早已看透了文人的虛偽做作,自私殘酷。

可是他不一樣,他呆、他迂、他直,但他不虛偽,不自私,是個真正的正人君子……

“花姑娘,快來飲酒。冷落了我們,可要罰三杯。”

“來了。”飛快地換上虛偽應付的媚笑,他們隻配看到這個麵具,“咱們繼續猜拳,輸了的可要脫衣服喲……”

不要想了,他和她本是兩條不該相交的平行線,即使偶然相遇,從此就相忘於江湖。

“哈哈,我輸了。”浪笑著飲下一杯酒,沒有人看得見她笑顏下流淚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