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九章(1 / 3)

“杜公子。”正垂頭喪氣走在花街,忽然聽到一個嬌柔的聲音。

“誰?”杜立平停步張望,一個窈窕清麗的素衣女子正在前方,冰姿玉質,淡雅清芬,“你是……你是封……封如玉?”他總算想起了她的名字。

他竟然還要想半天才說出自己的名字,封如玉的自尊心受打擊不小。但是,她對自己的美貌、才情有信心,相信自己的端莊、婉約,遠遠勝過一身風塵味的花想容。隻要他多接觸她,一定會愛上她,不會再迷戀那個潑辣又毫無氣質的花想容,他隻是一時糊塗罷了,對,一定是這樣。封如玉對自己作了一番心理建設,又恢複了信心。“杜公子,請上攬玉軒坐坐如何?”

他的心裏正苦惱著,花想容為什麼不肯接受他?也許同為青樓女子,這個封如玉會了解一點她的心裏想些什麼吧。“好吧。”向她請教請教也許有用。

“杜公子,請用茶。”封如玉把杜立平引到自己從不輕易讓外人涉足的香閨,含情脈脈地親手奉上一杯香茗。

“哦,多謝。”可惜杜立平沒注意佳人柔波蕩漾的眼神,打量著四周的布置,“你這裏很雅致啊,琴棋在案,書畫盈桌,不錯。”花想容的房裏雖然富麗精致,可就沒這裏高雅了,她那個人呀,最討厭詩呀文的,連他說話多引幾句經典,她都要發火,難怪她不喜歡他,可除了詩文他也不會別的……

封如玉絲毫不知道他的思緒又飄到花想容身上去了。一聽到他的稱讚,內心更加得意,努力做出謙虛的樣子,“哪裏,公子謬讚了,隻不過如玉出身良好,自幼秉承家學,酷愛琴棋書畫,雖不幸淪落風塵,但不敢忘記家訓,一向潔身自愛,惟以書畫自娛而已。”她這樣官家千金,雖已落難,又豈是花想容那樣的低俗之人可以相比的?杜狀元一定會被高雅的自己吸引的。掩飾不住嘴角喜滋滋的笑容,急著向杜立平炫示,“杜公子,請欣賞這幾幅字畫,這些都是真跡……”

“啊,王右軍真跡!”杜立平根本沒把她委婉自我介紹的話聽進去,雙眼放光,牢牢盯著牆上的字,真跡耶,好像是……評選“名花譜”那天某個貴人送的。那天的花想容扮的貴妃醉酒,真是“回眸一笑百媚生”啊……該死,他怎麼又不由自主想起她了?

一下子,杜立平對牆上的字畫失去了興趣,要在往常,要他對著這些難得一見的名家真跡三天三夜不吃不睡也可以。可今天他心心念念的都是那個難纏的女人。“封姑娘,你們姑娘家,喜歡什麼樣的男子?”自己從來沒接觸女人,還是請教一下別人比較好。女人的心思還有誰比女人更懂?封姑娘這麼友善和藹,一定肯幫自己。

“啊?”封如玉驚訝地張大嘴,差點忘了保持秀雅的氣質,沒想到他會突兀地問這麼一個問題,是什麼意思啊?會不會是……“嗯——,姑娘家嘛,當然都喜歡才高八鬥,人品俊雅,又溫柔體貼的男子啦,就像杜公子這樣的……”說著羞怯又含情地瞥他一眼,她已經說得這麼明顯了,他該明白了吧?

“唉!”杜立平一點也沒看到她的表情,也沒去想她的言外之意,隻是愁眉苦臉地歎氣。“才華我自信還有一些,人品麼談不上俊雅,總還過得去,為什麼她不肯理我?一定是我不夠溫柔體貼。她總說我是呆子,一定是我書呆子氣惹她討厭……”

封如玉失望得變了臉,可惡!她這個大美人站在他麵前,他想的還是那個女人,不過,她不能放棄,她相信他對花想容隻是一時迷惑。他應該愛的,是像她這樣文雅端莊、才貌雙全的女子。在心裏不斷做心理建設,封如玉又露出秀雅溫柔的笑容,輕聲細氣道:“杜公子才貌人品,都是百裏挑一,怎麼會有人討厭您呢?我想一定是那人有眼無珠。”

“她才不是呢!”一聽有人批評花想容有眼無珠,杜立平立刻激動起來。

封如玉差點又變了臉,鎮靜!鎮靜!她努力維持著形象,“她?杜公子指的可是花姑娘?”

“嗯。”杜立平好像也發覺自己態度有點過火,不好意思地點著頭。

“花姑娘啊,”封如玉故作遲疑地說,“我想她不是看不上杜公子的人品,以公子您的才貌、品性都是無可挑剔的。恐怕她是……”

“怎樣?”杜立平的心果然被吊起來了,急忙追問,“她究竟對我有什麼不滿意?”

“唉。”封如玉微蹙柳眉,似乎有些為難地低聲歎息,“花姑娘她……人其實不壞,隻是愛錢了點。花街的人都知道……其實,人與人之間,最重要的是一顆真誠的心,金錢身外之物,不該過於看重,公子您說是不是呢?”像她這樣不看重金錢的高雅女子,他一定會欣賞的。

“她不是愛錢。”杜立平急忙為花想容辯解,“她急公好義,常常一擲千金,所以總是缺錢,其實她這個人一點也不貪財,她的錢全花在別人身上了。真的。”怕她不相信,再強調一句。

封如玉懊惱地咬咬唇,強作笑臉,“是嗎?那……那是我誤解花姑娘了。不如這樣,我可以探問一下花姑娘的意思,你知道,都是女人家,比較好說話……”

“真的?多謝!多謝!”杜立平大喜,握住封如玉的雙手連連搖著,“謝謝你。封姑娘,你心地真好。”

封如玉羞怯地低垂螓首。

“啊,對……不起。”杜立平發現自己唐突了佳人,不好意思地放開手。

“沒關係。”封如玉細聲細氣地回答。偷偷溜他一眼,抿著嘴笑了。

花街又流傳了新故事:杜狀元又迷上封如玉,三不五時往攬玉軒跑。

可誰知道杜立平對著封如玉,滿口都是花想容長、花想容短,將一腔癡情,滿懷愁緒傾訴給封如玉聽。

“封姑娘,你真好。肯聽我說這些,又好心地安慰我。”杜立平感激地說。他對花想容的情,周圍沒一個人讚成,更沒人能傾聽,排解他的憂煩。隻有封姑娘對他經常的打擾不但不厭煩,反而柔聲細語地安慰他。

“這沒什麼。公子看得起小女子,才對我說這些。何況公子的真性真情令人感動。小女子隻恨自己無能幫不了公子。唉。”慪死了,眼前這麼一個清麗佳人,他卻視而不見。她已經氣得咬呀切齒了,卻還要做出善解人意、溫柔體貼的樣子。本以為借安慰他接近他,可以日久生情,使他轉移目標,看見她的好。怎麼他滿口都隻有花想容,真不知道他腦袋裏裝的,除了詩書之外是不是榆木疙瘩?真是氣死了!

花樓裏,花想容正在清點她的財產,“一百、二百……要春耕了,正是青黃不接,大雜院要買糧,還有小風的學費要交了……”

“小姐,你還有心思算錢!”玲兒急得跺腳,“你沒聽到我說的嗎?”

“聽到了,二百五十五……”

“聽到了,就這樣?”玲兒被她輕描淡寫的反應弄得瞠目結舌,“杜公子被封如玉搶走了,你怎麼還不著急?”

“著什麼急?腳長在他身上,他愛找誰就找誰,誰管得了?”

“把他搶回來呀!”玲兒搖著花想容的臂膀,“憑你的美貌和手段,封如玉一定不是你的對手。肯定能把杜公子搶回來的。”

花想容停下手,斜睨她,“有必要嗎?不過是個男人,世上男人多的是。都是女人,何必為男人爭來鬥去的?狗搶肉骨頭似的!”

“你!你……太氣人了。”什麼狗呀骨頭的,難聽死了。玲兒跺腳,“杜公子不一樣嘛。”

“有什麼不一樣?他不是男人嗎?”

“我不跟你說了。”玲兒氣得嘟起嘴,“反正你總是歪理一大堆,我說不過你。”一甩手走了。

耳邊的聒噪一下子消失,花想容卻再也無法偽裝若無其事地數銀子了。眼前平時最有吸引力的銀子,早已引不去她的興趣。幽幽地望著窗外,眼裏卻什麼也沒有看見。

這不正是自己希望的嗎?他走了,不再來糾纏她,他戀上了別的女人。她趕他走,又千方百計破壞自己的形象,不就是為了讓他死心嗎?可為什麼,為什麼聽到這消息,胸口卻這麼痛,幾乎讓她無法呼吸。

那是因為她與封如玉向來不對盤,花想容抹去臉上的淚水,對自己解釋:“這樣也好……”封如玉雖與自己一樣落身青樓,但她出身高貴,多才多藝,不像她;何況人家賣藝不賣身,至今還是清倌,而她,滿身的汙跡,傾盡黃河水也洗不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