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呀?”玲兒狐疑地掀起簾子,“封姑娘?”她來幹什麼?
一身月白衣裙,亭亭如淩波仙子,眉不畫而長,唇不點而紅,噙著溫柔典麗的微笑,不像個煙花女,高雅端莊活脫脫像個大家閨秀。
“聽說花姐姐微恙,小妹特來探視。”封如玉端莊大方地走進門。
病了就病了,什麼“微恙”,賣弄文才。花想容坐起身來,“多謝關心,玲兒,快請封姑娘坐,奉茶。”奇怪奇怪,她和封如玉不對盤,花街人人知道,今天太陽怎麼打西邊出來了?封如玉竟來看望她?
封如玉優雅地在繡墩上坐下,打量著室內的布置,“姐姐這兒布置得富麗堂皇,和姐姐很相配呢。”
“還好。”這女人葫蘆裏究竟賣什麼藥?
“不像我那兒,素淡得很,除了些字畫、書籍,可沒這麼多錦繡的華幛、金光閃閃的擺設。”
敢情她是來示威的?可惜她找錯對像了,她可不是省油的燈!“我這等俗人,也隻配這些俗氣的布置,哪像封姑娘那麼高雅?”花想容冷笑著說。
“姐姐過謙了。”封如玉一點也不動氣,仍舊一派優雅地端起茶盅,秀氣地輕啜一口,“好茶,姐姐這是上等的雀舌吧?隻可惜水不對,水溫、衝法也不佳。當選山泉水,待水‘三滾’時,先將小泥壺裏外用水一澆。將茶葉加入泥壺,再泡出茶來。茶在第二泡時方最妙。這還是先父任滁州司馬時教我的。上次杜立平杜大人在我那兒,品了我泡的茶,也讚不絕口呢。姐姐哪日有空也來品嚐?”
喝個茶還有這麼多講究,可惜她一點興趣也沒有。花想容一翻白眼,“茶能解渴就好!費那麼多事做什麼?”
封如玉掩著口輕輕一笑,“是啊,姐姐說的有道理。隻不過風日晴和之時,於小橋畫舫,與知已夜深共語,品一壺好茶,真是人生享受。比如上回我和杜公子……哎呀,我又嗦這麼多,姐姐一定不感興趣。”佯裝失言地掩住口,一副不好意思的樣子。
花想容臉色有些發白,這個女人無非是想來示威,宣示她與杜立平的關係非同一般。哼,輸人不輸陣,誰怕誰?“品茶什麼的,那些風流雅事我是不懂,我就會喝酒,還有猜拳行令。這才是咱們青樓女子的本分。”你有什麼好得意的?咱們不一樣是煙花女。
封如玉表情有一絲不自然,但立刻又裝作若無其事,“喝酒傷身,姐姐還是少飲的好。啊,姐姐這兒還有琴呢,不知姐姐愛奏什麼曲子?”說著走過去,輕撫一下琴弦,也不等花想容回答,繼續說道:“我有一把焦尾古琴,音質清越,杜公子最愛聽我彈《陽春》、《白雪》了。”
“哎呀,那些恩客上妓院來可不是為了聽什麼《陽春》、《白雪》的,再說我也不會。他們最愛聽我奏點豔曲了,像《十八摸》啦、《俏寡婦思春》啦什麼的。妹妹也該學點這些曲子,才好討恩客的歡心。”不過是隻野雞,還真把自己當鳳凰了?
聽她一再說“恩客”、“妓院”,提醒她自己的身份,封如玉也差點變了臉,但她今天既然專程上門,可不能輕易退卻。“姐姐的房間好香,燃的是什麼香?好像是上等沉香,不過香氣太厚,反而有些辛辣;沉香要中等的才滋潤幽甜,焚之可以暢懷舒嘯,令人幽然忘俗。姐姐這屋裏,更適合焚芙蓉香、龍涎香之類的,當兩情濃時有熏心熱意、催情助興的作用。啊——”假裝說錯了似的掩住口,“我可不是譏諷姐姐賣身,失言失言,請姐姐不要怪罪小妹。”
哼,分明是故意的。花想容嫵媚地一笑,“妹妹說的有道理,原來沉香可以讓人清心滌欲。玲兒,明天就買些芙蓉香換上。封妹妹,你的主意可真好,你不知道,杜公子可有些害羞呢,有芙蓉香助興,下次他一定會更盡興……哎呀!”她也裝作失言地掩住口,“妹妹可是清倌,不懂這些的,我怎麼把這些房內的事說出來了?”
封如玉的笑容有些僵硬,這女人狐媚手段不得了,杜大人那樣的老實人也許真的把持不住,和她……不,就算有,她也不放棄。杜公子隻是一時被這女人的狐媚手段迷惑。他一定會清醒過來,她才是適合他的女人。
“姐姐說的真羞人呢。小妹還沒成親,不明白這些。小妹和客人也就是談詩論畫,也要誌同道合才能談得攏,像杜公子就是。小妹常想,以後嫁也要嫁一個同樣愛詩愛畫的風雅才子,彼此彈琴吟詩,互相唱和,才能琴瑟和諧。”你這樣的粗俗、放浪的女人怎麼配得上杜公子那樣的才子?
她是在暗諷自己沒有文采、低俗,自詡像她那樣高雅有才情的人才配得上杜立平。花想容才不會認輸呢,“妹妹年輕,沒見識過什麼是琴瑟和諧,”曖昧地擠擠眼,“男人嘛,別管什麼高雅不高雅、才子不才子,上了床都一樣。床上和諧了,什麼都和諧了。”
“你……”封如玉臉一陣紅一陣白,“看來小妹和姐姐的見識有別。今天小妹就先告辭了,請姐姐好好養病。”說著強作鎮定從容地走了。
想和她鬥?這丫頭還太嫩了。花想容冷冷一笑。可是封如玉的話卻在在心裏悄悄生了根:自己一身風塵,沒有高雅的才情,有哪一點配得上杜立平。他需要的是一個能和他吟詩作賦、彈琴品茗、互相唱和的紅顏知已,她不是啊。總有一天,他會嫌棄她的……
咣哐——
嘩啦——
花想容把她富麗香豔的閨房擺設砸了個稀巴爛。
“哎喲,這是怎麼啦,刮了台風啦。”花嬤嬤跨進門,尖聲嚷著。
咣哐——
精致的鍍金香爐丟在她腳邊,差點砸中她的腳,沉香粉末撒了一地,撲鼻是辛辣濃鬱的香味。
“哈哈,我是不會什麼品茶品香,談詩彈琴的,隻會唱點豔詞,跳跳豔舞,勾引男人罷了。來呀,隻要你有銀子,哈哈……”
杜立平又從雲端跌落。他以為花想容對他的態度有改變,可誰知一切又回到原點。
“杜公子啊,我還有客人,不招呼你了。你快去攬玉院吧,封姑娘正等著你呢。”花枝招展的花想容挽著個男人的手臂從杜立平身邊走過。
“想——”杜立平開口呼喚,卻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進了內室,什麼封姑娘在等他,這和他有什麼相幹?
門內傳出男女的嬉笑聲,杜立平心裏頭火也越燒越旺,再也忍不住衝了出去,一把拉住那個渾身上下金光閃閃的男人,“你給我滾出去!”
“你是什麼人——”
“滾,再不滾我揍你!”杜立平掄起了拳頭。
“好,好,算我怕你。”男人看他眼睛發紅,嚇得連滾帶爬地離開。“可惡,我要退錢……”
花想容也被他的樣子嚇傻了,一下子回不過神來。這個一臉凶相的男人是那個總是斯斯文文、滿口之乎也的書呆子嗎?
“想容!”杜立平握住她的肩膀搖晃著,“我不許你再這麼糟蹋自己。以前我不管,以後不許任何男人碰你,明白嗎?”
清醒過來的花想容掙脫他的手,“我怎樣與你什麼相幹,你還是去找你的封姑娘吧。”也許封如玉真的比自己更適合他,就成全他們吧。
“什麼封姑娘,才不與我相幹。你的事就是和我相幹。”她幹嗎老把他和什麼封姑娘拉在一起?“反正我天天來,不許別的男人碰你一下。”
他天天來這樣鬧,還要不要名聲、前途?花想容急得跺腳步,一狠心,“來人呀,叫保鏢來,把杜大人請出去。”
“想容,你怎麼……”杜立平被她的無情驚呆了。
花想容轉過身,不敢看他傷心的眼睛,“你這麼鬧,會妨礙我們做生意的。我們開門做生意,不過為求財,圖個糊口,你天天來,還有客人敢上門嗎?請你走吧。”
“請吧,杜大人。”兩個高大魁梧的保鏢一左一右地夾住杜立平,好像在說,再不走,我們就把你丟出去。
杜立平無可奈何地歎口氣,“好吧,今天我先離開,我還會再來的。”他不會死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