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七章(3 / 3)

踉蹌後退,扶住身後的樹幹,墨郞看著她,“所以,你逼我回京娶楊金英?你真的忍心就這樣毀了一個無辜的少女嗎?”

“無辜?難道我就不無辜嗎?”逼近他,曹錦瑟冷冷地道:“何況,我不過是完成她的心願,助她嫁給自己最喜歡的人,何談一個‘毀’字?!”自私,就是人類最醜陋、最邪惡的根源吧?!

“可是——我不愛她!我無法給她幸福……”哀傷地望著她狡黠的麵容,他突然覺得有些陌生。是他與皇上聯手將單純善良的她逼成一個自私自利的瘋狂女人?“跟我走!”他突兀地抓住她的手,喊出藏在心底的話。

身子一震,曹錦瑟的笑隱在唇邊,淒傷的目光,顫抖地唇欲言又止,轉望林外影影幢幢,那是奉皇命來保護她的禦林軍,“你以為我們逃得掉嗎?”

相比之下,皇上的關愛或許才是她最大的牽絆,“我想要這個孩子平平安安地出世……”她幽幽苦笑,沒有把心底最深的話說出來。這是他給她最珍貴的寶貝呀!

墨郞怔怔地看她許久,終於問出最想知道的事:“你真的可以忍受我去愛另外一個女人嗎?”

仿佛一把鋒利的刀切入她的心髒,她猛地抬頭看他,笑容裏帶絲殘忍,“你會愛另外一個女人嗎?!你會嗎?告訴你,我可以忍受你去碰她,但是,你絕不能去愛她,更不可以給她你的骨血——這世上,隻有我才可擁有你的孩子!”好壞!壞得連她自己都要無法忍受。她回頭,怕看他鄙夷的目光:“隨我回京!”

“如你所願……”低喃,他的心陣陣地痛,默默地看她的背影,突覺周遭一陣寒意。五月天,竟覺冷得發抖。是因他的心,或許還有她的心皆已冰凍嗎?苦笑著,他遙望南方。久違了,北京城!

卑鄙也好,自私也罷,是她逼他迫他,他是不甘不願,但不管怎樣,她終於還是將他拉回了她的身邊。

她拉回了他,卻迫他去娶另外一個女人。每想起,她就煩躁莫名,心痛難當。不論是什麼理由,親手把自己的愛人推到別人的懷裏,都是件令人痛苦的事。這時,她有點兒體會墨郞當初的感覺了。

回首看伏案書聯的朱厚,她的心燒著一把火,難以壓抑。

“鸞鳳和鳴長同心,鴛鴦對舞永不分。”

好端端的寫什麼喜聯?什麼長同心?什麼永不分?既然她那樣愛他都無法與他長同心,永不分,那麼什麼都沒做過的人又有什麼資格與他長同心,永不分呢?

“皇上的字越來越好了……呀!”她虛偽地笑著,狀似無意地掃過蠟燭。蠟燭落於案上,倏地一團火焰燃起,寫好的喜聯瞬間已成灰燼。

“啊!走水了……”她驚叫,小福子慌慌張張地澆上一盆水。墨汁四濺,案上的宣紙湮濕,染上墨跡。她的唇邊綻出冷笑,心裏有莫名的快感,嘴上卻嬌嬌怯怯地喚:“……”

“別怕別怕。”朱厚雖然同樣受驚,卻先擁她入懷,輕聲安慰:“沒事沒事……”

抬頭看他認真的神情,溫柔的眼神,她的心悄然升起愧疚。

朱厚擁著她,唇邊含著溫存的笑,“為我生個太子吧!我們的兒子一定是個聰明絕頂的好孩子。”

“我不要兒子,我要一個美麗的女兒。”低下頭,曹錦瑟輕撫著微隆的小腹,“我不要我的孩子一出生就陷入無休無止的陰謀爭鬥中。”從前不明白杜康妃的想法,但自腹中的胎兒一日日地成長,油然而生的母愛讓她徹底地明白她的不爭不鬥,無欲無求,更何況,更何況這個孩子本就不該困在這充滿殘忍血腥味的宮廷中。

擁緊她,朱厚溫然而笑,“有件禮物要送你,到時你一定會喜歡的……”

“娘娘,金英姐已經在門外站了有一會了,是不是現在就召她進來?”侍女關秀梅問,滿臉的羨慕,若她將來也能像金英姐那樣風風光光地嫁出宮,可就是三世修來的福分了!

曹錦瑟抿了抿唇,望著鏡中略顯蒼白的麵容。早知道楊金英出宮上花轎前會來拜別,她卻遲遲不肯起身——恐怕這世上沒哪個女人在自己情人舉行婚禮的前一夜還能睡得著吧?她真的不想見她,但卻不得不見。

“秀梅,讓她進來吧!不要誤了吉時……”她恍惚笑著,竟覺這一切是個荒謬的笑話。待看到楊金英緩緩而來,盈盈下拜,一身的喜紅灼痛了她的眼,她真的是笑不出來了。

“多耀眼的紅……”這輩子,她是不可能有機會穿這樣鮮紅的喜服了!就算是在民間,她這妾室的名分,又有什麼資格坐八抬大轎穿新娘喜服呢?

她是沒這個福氣了!偏又要親手把這夢寐以求的幸福送給別人。

擰著眉,她感到窒息得無法呼吸,而最痛的是心口,仿佛吸口氣都是一種折磨。

“娘娘,您怎麼了?”楊金英上前,滿麵的關切。

“我沒事!”她別過頭去,掩去所有的怨氣與恨意。

“娘娘,金英出宮後就再也不能常在你身邊侍候了,您多保重。”

“宮裏就像是你的娘家,有空的話,就常回來。”她悶悶地笑著,忽瞥見楊金英擔憂的神情,心中一動,堅硬的心塌陷了一角。低低一歎,她取下耳上的珠墜,輕輕放在楊金英手上,“這對墜子是我母親留下的,跟了我十幾年了。現在就送給你吧!就算是我送你的賀禮。若有一天,你把這對珍珠墜子還給我,我會圓你一個願望!不管有多難,我都會做到……”不管怎樣,是她出於私心左右了她的人生,就算是還她一份情吧!

楊金英再三謝恩而去,她逐退了太監、宮女,把自己一個人關在房裏,任嫉妒狂噬她混亂的思緒。

花轎該到了將軍府,或許已經拜了天地,眾人圍繞著道喜,然後將新人送入洞房,待夜深華燈高照時新郎新娘對飲交杯酒,新郎在月色燭光裏輕輕挑起新娘的紅蓋頭,她緩緩抬頭,綻出嬌羞甜美的笑。然後……

不!她不可以再想了!若再想下去,她真的會崩潰。她不想就這樣成了一個瘋子!

曹錦瑟喘息著,猛地把杯裏的涼茶潑在臉上。冰涼苦澀的液體滑過臉頰,滴進嘴裏如她未流出的淚。

跌坐在地,她捧著小腹,終於無法壓抑地痛哭失聲,直到侍女劉妙蓮在門外道:“娘娘,皇上駕到。”

抹了抹臉上的淚痕,她緩緩起身,開了門,看見門外數十個手捧金盤的太監,不覺怔了,“?”她滿心疑惑地望向含笑而立的朱厚。

朱厚擁著她,還未說話,小福子已一揮拂塵,“皇上賜玉鐲十雙,金釵十五,玉簪二十,紗羅十匹,珠墜二十……”

“好了!都送進房吧!”朱厚皺眉,走近她,“為什麼哭?”

避過他探究的目光,曹錦瑟掩飾道:“不過是一時感觸罷了!”

朱厚揚眉,溫柔地笑了,“你一定會喜歡這件禮物的。”

順著他的手指望去,曹錦瑟確是驚異莫名,“九龍四鳳冠?!”

按大明禮服冠帶之製,“九龍四鳳冠”為皇後參加冊封典禮或其他大典時專用。而嬪妃隻能戴“九頂四鳳冠”。雖說鳳冠皆鑲珠嵌玉,同樣價值不菲,但一是龍,一是五彩的雉雞,尊貴高低立分。

“雖然沒有辦法如民間夫妻娶你入門,但終有一天,要你在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在她耳邊低語,朱厚許了承諾。

曹錦瑟感動之餘,卻黯然而笑,“陳皇後、張皇後、方皇後也是萬人之上一人之下,聖母皇太後更是尊貴無人能及,但是,她們何嚐快樂過?”手指掠過鳳冠,她旋身望他,“,我不需要尊貴的地位,高貴的名分,隻要平安快樂就已足夠了!”

朱厚擁著她,低歎:“既不能讓你穿新嫁衣,又不能許你正室之名,我枉愛你一場!”

合上眼,不讓他看到自己的淚,曹錦瑟隻道:“那你就多疼人家一些吧!”

朱厚用鼻尖輕輕摩挲著她的臉頰,“我的承諾永不會改變。”嫣然一笑,曹錦瑟依在他懷裏,心口卻鬱悶得無法呼吸。

幾天下來,她所預想的風雨並沒有襲來。宮中竟是異樣的平靜,仿佛所有對她心懷叵測的人全在一夜之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但曹錦瑟卻不敢稍有鬆懈,隻怕這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平靜。

一直沒有見到墨郞,她知道墨郞是在刻意躲避她,表麵上若無其事,心裏卻不禁滿懷心傷,尤其麵對有著溫柔笑意的楊金英。

“墨郞對你好嗎?”她想要怎樣的答案?怕是任何一個答案都是她難以承受,徒增怨尤吧?

“他——對我很好!”猶豫許久,楊金英終於綻出笑容。數日來,她所得到的尊重、體貼是她這十幾年來從未得到的。盡管那樣的尊重、體貼竟不像是丈夫對妻子,但她還奢求什麼呢?

楊金英笑著為她戴好珠花,羅袖半褪,一點朱砂映入鏡中。

“你……”曹錦瑟猛地抬頭看她,分不清心中百味摻雜究竟是喜是悲?“他未曾和你圓房?”

身子一震,手中的珠花落在地上。她俯下身,水紅的衣袖拂過乳白的波斯毯,映著珠光,一點朱砂似淚。她抬起頭,臉上浮出似笑似哭的表情,“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他,所以,不管他怎樣對我,我都不會怪他。何況,他真的已經對我很好了,很好了……”

“擁有墨夫人的頭銜卻仍是處子之身——你會不會恨我為你所做的安排?”曹錦瑟輕聲問,內疚的同時卻有難言的歡喜。

楊金英笑了,“金英這一生最開心的就是能夠嫁給墨將軍為妻!別說他對我很好,就算是他整天罵我、打我,隻要能讓我留在他身邊,我也心甘情願。”

“你真的這樣想?”曹錦瑟迷惑,欲言又止。她真的無法做到愛一個人愛到忘記自己的存在。她愛一個人,自然要求對方全心全意、毫無保留地回報,怎容他漠視自己的存在?難道是她愛得沒有金英深切,真誠?

搖搖頭,她甩掉腦中的疑惑,看著流露淡淡淒傷的楊金英,“你真的心甘情願,無怨無悔?哪怕他一生都無法愛上你?”

楊金英笑著,眼中溢著濃得化不開的憂鬱,“我知道他心裏有另外一個女人的存在——可能,他娶我本就是不情不願的。娶了我卻不碰我,也許隻是為了保存另一份愛的完整。每次想起,傷心、嫉妒總是難免,但我真的不想讓自己去恨、去怨,而忘記了愛他的那種美好感覺。”她幽幽笑著,拭去眼角的淚,“金英識字不多,沒法子說什麼驚天動地的大道理。但是,在娘娘麵前,我可以坦白——嫁他,無怨!愛他,無悔!”無怨、無悔,一個女人要多深、多濃的愛才可以真正做到無怨無悔?曹錦瑟哀歎,眉稍眼底盡是哀愁,為自己,為金英,也為所有愛著的女人。不言悔,隻為他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