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九章(1 / 3)

在平靜祥和的日子裏,曹錦瑟幾乎以為自己是快樂是幸福的!盡管在歡笑時,墨郞陰鬱的眼神會似片陰雲悄悄籠來,但很快就在瑞〗鍴〗的笑臉中淡去。

瑞〗鍴〗會看人了,黑溜溜的大眼睛跟著她轉來轉去;瑞〗鍴〗會笑了,隻要逗逗就笑成了一朵花;瑞〗鍴〗能坐了,靠在她的身上去抓自己的小腳丫;瑞〗鍴〗能爬了,在氈毯上爬來爬去像在大海遊泳……

瑞〗鍴〗圓圓的臉蛋、黑溜溜的眼睛、胖乎乎的手腳、瑞〗鍴〗的笑、瑞〗鍴〗的哭、瑞〗鍴〗的鬧、瑞〗鍴〗的惱,甚至連她熱天出疹子時的樣子都好可愛……

她的生命仿佛隻有瑞〗鍴〗的存在,有點近乎瘋狂,她卻完全沉溺其中。享受這用欺騙、謊言堆砌的歡樂世界。

皇上的寵愛為她們母女編織了一張最安全的保護網,而墨郞更是最忠誠的守護神。雖然她知道自己正把快樂建於他人的痛苦之上,也知道眾人的嫉恨隻會越來越深,她卻已無暇去想,因為此時的她實在是太幸福,太快樂了。

瑞〗鍴〗十二個月的時候,終於會走了,當瑞〗鍴〗在她的牽引下向皇上走出她生平的第一步時,皇上高興得像個孩子。瑞〗鍴〗十三個月零九天,終於開口說話了,不是很清晰的一個“娘”字出口,已讓她開心得幾乎暈了過去。瑞〗鍴〗第一次叫爹時,墨郞也在,雖然他沉默著立刻背過身去,但她分明感到他的震動。

她的瑞〗鍴〗,皇上的瑞〗鍴〗,墨郞的瑞〗鍴〗,她是連係三個生命的小精靈呀!因為瑞〗鍴〗,她寧願就這樣過一生——不再去想不再去求,就當這一世她從未去愛過他!然而,命運之輪卻無情地轉動著,毫不停歇……

八月中,瑞〗鍴〗因宮女疏忽而落水,纏綿病榻。

太醫隻說公主“外感風寒,內滯濕熱,應當靜養調息”,但服藥數日,都不見效。而此時,一群道士向皇上進言稱曾於冷宮附近夜撞白衣鬼魅,疑鬼魅作祟方致小公主落水。應驅除戾氣,以增祥瑞,公主方可痊愈,而皇上竟真的相信了道士的話,一麵召太醫會診,一麵又請了陶仲文等入宮驅邪。

驅什麼邪?什麼“先人殺戳大,戾氣重,禍延子孫。”鬼話!就算是真的又關瑞〗鍴〗什麼事?她根本、根本就……把所有的煩躁不安都埋於心底,她什麼都說不出,隻是沒日沒夜地守著女兒。

“啊——”自噩夢中驚醒,她驚跳而起,神思狂亂,“瑞〗鍴〗!”看清床上仍昏迷的女兒,她癱在椅上,驚喘籲籲,大汗淋漓。

心神方定,突聽窗外叮咚鈴聲雜著古古怪怪的呼喝,她跳起來,“那是什麼聲音?”

“娘娘!”劉妙蓮畏怯地看她,“那是陶真人在作法驅邪。”

“還沒作完嗎?”曹錦瑟喘息著,皺眉問:“我睡多久了?”

“半個時辰。”關秀梅小心翼翼地問,“娘娘吃點東西吧!您今天還沒吃過一點東西呢!”

“我不餓。”坐在床沿上,曹錦瑟輕撫女兒蒼白的麵頰。

七天了,女兒昏昏沉沉、時好時壞地躺了七天,她也仿佛是在煉獄中走了一遭。從來沒有這樣心痛,這樣害怕過,這才知道何謂“不養兒不知父母恩”。

七天,她什麼都不想做,甚至不想吃不想睡,隻是寸步不離地守在女兒身邊。她好想好想讓女兒睜開眼就見到娘的笑,卻在死亡的威逼下喪失了所有的信心與堅強。

如果女兒能平安醒來,就算要她拿性命去換,也在所不惜!

天!她和墨郞不過是兩個相愛的苦命人罷了,為何還要如此殘忍地對待她?就算他們真的錯了,天理不容,但那不關女兒的事呀!

瑞〗鍴〗……

“娘娘就吃點東西吧!您這個樣子怎麼照顧小公主呢?”劉妙蓮端來清粥小菜,“哪怕隻吃點粥也好呀!”

曹錦瑟隻搖頭,“我吃不下。”

“你這樣子折磨你自己,不僅我們心疼,皇上心疼,就連小公主知道也會心疼的呀!”楊金英看著她,真的是急了,“你不僅要折磨自己,還要折磨皇上,更想讓咱們都和菊花她們一樣的下場?”

菊花?!

身子一震,曹錦瑟回頭看著她們,顫抖著唇,終於一句話也沒說,隻伸出手。

不知菊花她們怎麼樣了?那些曾在她身邊笑語盈盈,細心服侍的女孩子是否已香消玉殞,魂歸黃泉?皇上在盛怒之下判了那些一時疏忽的女孩鞭笞,而她在傷心悲痛中竟無心阻止,現在想想,是她太無情,自己的女兒是娘生的,難道人家就不是娘生的?可憐她們就還那樣年輕……

“嗯……”一聲低哼入耳,她怔了怔,緩緩扭頭,凝視女兒微顫的睫毛,驚喜若狂,“瑞〗鍴〗!”

她壓抑不住眼淚,俯下身聽女兒含糊不清地低喃:“娘,怕怕……”

“瑞〗鍴〗!”傻傻地看著女兒突然軟軟歪向一邊的頭,如受電擊,“瑞〗鍴〗,你醒過來,別嚇娘呀!瑞〗鍴〗……”她抽出手,隻失魂落魄地低喃:“瑞〗鍴〗,你醒來,醒來!”

“娘娘!”楊金英縮回手指,搖頭,“娘娘,小公主她——她已經去了!”

“不會的,不會的,不會的!”曹錦瑟搖頭,突然瘋狂地大叫:“你騙我!瑞〗鍴〗不會死的!”

“娘娘!”劉妙蓮哭著,隻緩緩地跪了下去,“娘娘,請節哀。”

“節哀?!那是我的女兒呀!”她環視跪了一地的人,陷入極度的瘋狂中,“她不會死的!”她尖叫著,然後突然衝了出去,對著滿場的道士大吼大叫:“滾!你們這群混蛋,見鬼的牛鼻子!立刻滾出去……”

“娘娘,你這是做什麼?屬下可是奉旨辦事……”陶仲文理直氣壯地上前,話還未說完,頭上已被砸了個大包。

“滾!滾……”曹錦瑟尖叫,不僅聲音顫抖,連身子都在顫抖。

“你、你——簡直是蠻不講理!本真人一定要向皇上告禦狀!”陶仲文尖著嗓子,觸到她瘋狂的眼神不禁口,畏怯地退了一步。

“你去告好了!正好為我女兒陪葬!”森然冷笑,她突然抓住供桌,用力一掀。香灰飛揚,落在她的身上,發上,眼中,灼痛了雙目,淚水終於不可壓抑地流出。

她跌坐在地,放任自己嚎哭出壓抑許久的痛苦,對周圍狼狽而去的道士視若無睹。

瓦解了所有偽裝的堅強,原來她也不過是一個不堪一擊的女人。

她痛哭,仿佛突然靜寂的世界隻存在著她的悲傷。

腳步聲傳來,一雙黑底薄靴停在她麵前。她緩緩抬頭,觸到墨郞悲痛憐愛的目光,她再也忍不住,“墨郞!”她叫著,撲進他懷裏,“瑞〗鍴〗死了!”隻一句,已泣不成聲。

摟著她,因同樣深的悲哀他沒有力量來安慰她,隻低低地、急急地喚:“錦瑟、錦瑟、錦瑟……”

抬頭看他,曹錦瑟癡癡地道:“為什麼老天這麼殘忍?!為什麼不罰我?為什麼要罰瑞〗鍴〗?她是無辜的呀!就算生為我們的女兒,也不是她能選擇的,不是她的錯呀!”

天地仿佛因她的話突然靜止,就連呼吸都仿佛在瞬間停頓。她因這突來的靜寂而倉皇抬頭,茫然地看著墨郞木然的臉,再從他的肩上看到門邊手扶著牆,搖搖欲墜的朱厚,滿臉驚恐的小福子,滿臉淚痕的楊金英和一眾驚疑不定的宮女。

仿佛是在上演一出啞劇,她的目光終於重新落在墨郞臉上,惶然、急促地問:“我說了什麼?”

“沒什麼!”墨郞居然對她微笑,“你不過是說了事實!”也是致命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