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一章(2 / 3)

季景威眼前一亮,不由讚道:“有婢如此,其主可知。容容姑娘,季某有禮了。

卿容容還以主仆之禮,麵不改色而芳心微怒。此人口齒輕薄,當麵品頭論足又妄言小姐,十足無行之人。

季景威轉向卿別量道:“小弟僭越,欲與容容姑娘私下一談,望卿兄成全。”

卿別量未料他皮厚至此,無奈之下唯有應允。

廳中隻剩兩人時季景威欣然望向卿容容道:“此刻並無旁人,容容姑娘請坐。”

卿容容低聲道:“小婢站著就是了,季公子有何吩咐?”

季景威不敢勉強,為博取她的好印象也隻好陪站,道:“日前季某在內子手上見到一方繡帕,藍綢白線,所繡蝴蝶振翅欲飛,栩栩如生,精致絕倫。內子言道此巾出自姑娘之手,季某方知‘第一繡師’當之無愧,故而冒昧求見。”

他不是第一個拿這話題當開場白的公子哥。

卿容容無趣地覷他一眼。她在卿府是專屬卿 兒的丫環,隻負責侍候卿 兒並為她裁製衣裳,常在閑時受托為富家小姐太太繡些綢帕,一如季夫人手上的那條帕子,費半個時辰,收黃金一兩,端得是一本萬利,且其門如市。陪小姐赴宴時她從頭到尾都在接訂單,尤其近半年來卿 兒出閣在即,她們唯恐她陪嫁了去再買不到雖非“價廉”卻非常“物美”的繡品,更是拚命訂貨,甚至在她托辭要為小姐繡嫁衣而無暇接生意時自動降低要求,例如原作雙雙蝶舞的圖樣而今兩隻蝶兒都隻單翅對人了——季夫人那條就是。那樣偷工減料還有人搶著要——一開始就該那麼做。

她當然不會解釋什麼,例行公事地謙虛道:“季公子過獎了,奴婢怎擔得起。”

季景威發自內心地讚道:“容容姑娘太謙了,那樣的繡功天下稱冠絕不過分。不知姑娘師承何人?”

這是新問題。

卿容容眉蘊淺笑,恭謹地回道:“容容不曾從師,此繡法傳自家母。”

季景威訝道:“原來是家學淵源,請問令堂如今在何方?”

卿容容靜下玉容,淡淡道:“奴婢八歲進府,簽死契,與生身父母斷絕音信近十載,一無消息。”

傻瓜也知道問到不該問的了。

季景威暗暗叫糟,忙換個話題道:“姑娘是卿世妹的貼身侍婢吧?”

卿容容無奈地回應他的明知故問:“是。”

季景威柔聲道:“卿世妹婚期已定,遠行在即,卻不知容容姑娘此後何去何從?”

卿容容柳眉輕顰,輕輕道:“這個,似乎不與公子相幹呢。”

這些男人怎麼了,閑得到處打聽女兒家行蹤這麼無聊,真是!

季景威碰了個軟釘子,幹咳一聲道:“在下失禮了,不過在下絕無惡意,隻是關心姑娘的未來吧。”

信你才有鬼。

卿容容垂首,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翹起小嘴,暗忖姑娘哪輪到你多管閑事,同時應道:“是容容多心了,季公子請恕罪。小姐出閣,奴婢自然是陪嫁的了。”

季景威上前一步,欣賞著她精心結成的蝶翼辮,放低了音量道:“請恕在下冒昧,姑娘可知陪嫁的貼身女婢大抵會被收作‘房裏人’?”

所謂“房裏人”,又稱作“通房丫頭”,即侍妾,地位僅比侍婢略高一線,大不如妾室,與元配夫人更是天淵之別。

卿容容霞燒玉頰,低眉看牢自個兒的裙腳道:“季公子隻是要問這個嗎?”

季景威誠懇地道:“此去關山重重,迢迢千裏,若姑娘對洛陽尚有留戀之意,季某願替姑娘向卿伯父說情,將姑娘留下。”

總算露出狐狸尾巴了。

卿容容愈發將螓首埋入衣襟,以細不可聞的聲音問道:“留在洛陽做什麼呢?”

季景威見她嬌羞不勝,更顯嫵媚清豔,溫柔地道:“姑娘若不嫌棄季某不才,吾當虛側位以待。”

卿容容飛快地抬首瞟他一眼,重又低下頭去,似是羞不可抑地問道:“請問季公子府上有幾位夫人?”

據她所知,除了暗地裏可能連季某人自己也搞不清楚的侍婢、侍妾,正式被其父母承認且以季×夫人身份出現的,除了“季老夫人”外,隻有“季少夫人”一個。

季景威見她似有允意,大喜之下力持平靜的道:“某去歲奉母命與劉家二小姐成婚。內子性情溫順賢良,每勸某納一如夫人,絕非不肯容人之妒婦。”卿容容將雙手負於背後,含羞答答的側頭斜覷,季景威像得到鼓勵般繼續道:“賤內至今未有所出,每言若新婦可令家母得償抱孫之願,願以姐妹之禮相待,不分尊卑大小。”

嘖,誘人的條件嗬,當真是那季門劉氏開的嗎?

房裏人高過侍婢,妾高過房裏人,如夫人高過妾,夫人高過如夫人。

她咋舌,連升三級呢。

在她的沉默中,以為她不無允意的季景威再走進一步,與她近得差點貼住她耳朵的低聲道:“若得姑娘相伴,季某從此不再納第三人。”

嗯,再加以閨房專寵的承諾。

對著季景威期待的目光,卿容容退後一步,緩緩漾開滿是羞澀的笑容,露出深深的梨渦,軟語:“公子可否容奴婢三思?”

季景威稍感失望,但又不敢施加壓力,唯有盡力表現體貼的一麵:“適才聽姑娘說,與父母分離已近十載了?”

她輕輕抿唇:“正是。”

接收到她斜遞過來的柔柔眼波,季景威大暈其浪道:“要是姑娘想念父母,不妨告訴在下尊親的名姓及舊址,在下定為姑娘尋回親人。”

重又低下頭的小丫頭再一次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翹起小嘴,嘴上則用充滿感激的語氣道:“怎好意思麻煩公子哩。嗯,奴婢出來了這麼久,小姐定在找人了,奴婢先行告退。”

不等季景威反應過來,就這麼退出客廳告辭了。

季景威想追上去,不料卿別量幾乎是立刻就出現在門口擋住道,問道:“季兄與容容聊了些什麼呢,竟說了這麼久,舍妹都來跟我討人了。”

季景威追之不及,眼睜睜看著俏佳人轉入花叢樹影後,扼腕道:“隻是受內人所托,向貴婢請教一些刺繡上的問題吧。”

卿別量薄唇一哂,瞄見他因未得到卿容容確切答覆而惋惜不已,閑閑道:“明天舍妹的送嫁席上,尊夫人不就可親自詢問容容了嗎?”

季景威尷尬地陪笑,扮作恍然大悟道,“唉呀,我怎麼沒想到呢,明日叫內人再向容容姑娘討教吧。”

他迅速想到可令妻子向卿容容討取答案,並可向她作出可令這名動洛陽的巧手繡師安心允嫁的保證。

卿別量冷眼掃過正做白日夢的世交。要否知會季公子他至少是第卅位要將卿容容納入府內的大爺呢?

他撇撇唇,決定善良地放他一馬,讓他多做一天美夢。

燦爛的陽光慷慨地照在一望無際的草地上。幼嫩的草葉被光照出透明的翠綠,剔透可愛得像最美麗的翡翠。

草地上以六根雙人環抱那麼粗的樹杆支起一個亭子,頂蓋仍是由木板拚起的兩塊斜板交錯著釘在一起,勉強的為坐在亭中的男子遮去陽光,若是下起雨來則一點用也沒有。

此刻草地上正有兩個人在比劍過招。年紀輕點的那個長了一張俊秀的臉孔,唇角似乎習慣性的向上彎,顯得十分討喜。手中的長劍則有氣無力地亂刺一通,看起來毫無章法。年紀大的更不像話,一雙眼似閉非閉,眼看就要打起瞌睡了,看得坐在亭中觀戰的男子搖頭不已,若非他們腳下的草葉仍是自然地隨風搖曳,沒被他們大而且重的肥軀壓彎,他早下場扁人了。

“叮”的一聲,兩支劍在比劃了三刻鍾的啞謎後終於相撞,劍尖蕩開後較年輕的男子飛快地跳開,耍賴般嚷道:“不打哩。”

年長者望著手中長劍,被驚醒過來般地笑罵道:“風小子你除了這必勝的一招外還有什麼新鮮的本事沒有?”

他口中的風小子笑嘻嘻地飛步衝上小亭,提起唯一的茶壺,大嘴對上壺嘴,毫不客氣地將茶飲得涓滴不剩,哂然道:“既然這已是必勝的一招,我又何須再創多而無用的新招來浪費我的寶貴時間?”

接著討好地望向英俊瀟灑的夠格成為所有少女的“深閨夢裏人”的男子,尋求支持道:“師父你說對嗎?”

外表看上去大不了他幾歲卻給他喊得至少要老他十幾二十歲的男子麵對兩雙一樣討求“公道”的眼睛,失笑著攤開雙手,動作說不出的優雅好看:“莫離你究竟有否過肯認錯的時候?”

正在暗氣第一千零一次搶水喝搶輸風莫離的邵天賢占到上風,大喜道:“說得好,風小子前一回認錯怕是他三歲尿褲子時的事呢。”

風莫離輕嗤道:“三歲大的娃兒會尿褲子是天經地義的事,何錯之有。原來天叔當年居然欺騙年幼無知又天真無邪的我為不需要的事情內疚。”不理因說不過他而瞪直眼吹起胡子的邵天賢,好看的俊臉換上“幽怨”的表情對準狄荊巒:“師父啊,莫離不依嗬,你又幫天叔不幫人家。”

被他的表情逗得笑得直喘氣的邵天賢學著他嗔道:“莫離啊,天叔不依嗬,你又把人家那份水喝光了。”

他的“嬌嗔”不要說狄荊巒吃不消,連風莫離都嚇了一跳道:“最多下次全讓你喝吧,可否別再發出這麼可怕的聲音呢?”轉頭將袖子拉起向狄荊巒告狀道:“師父你看,所有的汗毛都倒立起來了。”

狄荊巒替他“驗傷”後同意道:“阿天的‘嬌聲’的確比你的難以消受得多,哈!”說到最後,看到邵天賢不樂地揪起胡子的模樣忍不住與徒弟相視而笑。

邵天賢氣得翹起胡子,憤慨地跳出涼亭,邊往向陰處的石屋走去邊嚷道:“今天休息,不煮飯了。”

風莫離若無其事地道:“不煮便不煮吧,幾頓不吃又不會餓死人。”接著呼哨一聲,一個跟鬥翻出涼亭,追上邵天賢求道:“不要這樣吧,你要我怎樣都行,快點煮飯吃,我早肚餓哩。”

邵天賢終於得到“最後的勝利”,得意洋洋地斜瞟他一眼道:“唱首小曲聽聽。”

風莫離無可無不可地道:“這有什麼難的。”清了清嗓子道:“你聽好了。”

“咿——”

“呀——”

“啊——”

“哦——”

邵天賢皺起眉頭奇道:“你唱的是什麼?”

風莫離自信的道:“我在吊嗓子。如何,我的音量宏厚吧?”

邵天賢搖出不敢恭維的撲克臉,輕哼了一聲道:“別吊了,唱吧。”

風莫離“媚眼”一瞟,做出個也不知他從哪看來的姿勢,捏著蘭花指,扯起喉嚨拉長聲“唱”道:“這邊走,那邊走,隻是尋花柳。那邊走,這邊走,莫厭金樽酒。”

聲音如同破鑼般難聽,偏又其大無比。邵天賢大掩其耳道:“夠了夠了,你要吃什麼我都煮給你吃,求求你從今以後千萬不要再唱歌了。”

風莫離先端起架子富貴不能淫地道:“我才不是這麼好收買的。”在邵天賢翻臉前堆起賊笑道:“是你說的,我要吃冰糖肘子、辣子雞丁、鹽酥鴨、紅燒獅子頭、清蒸鯰魚、糖醋排骨、醋溜白菜……就這樣吧,不夠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