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天賢不悅地道:“就這樣吧?你知不知道你這一頓吃下來我明天就要出穀重新采購菜蔬?”
風莫離理所當然地應道:“就是知道我才將就著吃這些呀。”
邵天賢沒好氣地正想請風大少減免些菜色時,狄荊巒出現在石門前淡淡道:“阿天你就全做出來,算是我給你和莫離餞行吧。”邵天賢毫不驚訝地答應了走進裏麵的廚房後。風莫離卻望向豐神俊朗的師父驚道:“什麼?”確定了他不是開玩笑後變色道:“我不幹,好好的師父為什麼要攆我走?”接著換上諂媚的笑容道:“師父啊,你隻是與莫離說笑的吧。”
狄荊巒目中射出深刻的感情,憐愛地看著自幼嬰起便被自己收養且一手帶大的好徒兒,柔聲道:“凡我‘空山’門人,到一定時候都須下山入世修行,方能有所大成。隻看你與阿天試招時那樣索然無味便知如今你的練功已至瓶頸,一直這樣下去武功不進反退,是該出去透透氣了。”
風莫離無法反駁他的話,近來他與邵天賢或師父過招確實都提不起勁來,強辯道:“那隻是我偷懶吧。下山又有什麼用?難道拎著劍到處找人打架就可進步?”
狄荊巒耐心道:“誰教你四處與人挑釁鬧事了。廣聞博見,洞明世事,是謂‘修心’,山水怡情,詞賦助興,是謂‘修性’,濟危扶貧鋤惡除奸,是謂‘修身’,這些事困在這個小穀裏是沒法做到的,明白嗎?”
風莫離搔頭道:“不明白,如果在武道上要有進步好像就該去找架打,增加實戰經驗。可是師父不是說本門心法最重‘修心’嗎?我隻要一天到晚對牢天花板想著不就可以了?”
狄荊巒無奈道:“莫離鑽牛角尖了。且問你目前想出什麼驚天動地的武學大道理了?別忘了你每天都閑得除了吃飯睡覺就什麼事都不做。總之你少廢話,給我乖乖滾到江湖上去混個三年五載再說。”
風莫離沒想到耐性最好的師父今次這麼快便失去耐心,愕然道:“不要這麼狠心好嗎?讓我出去一年半載就回來吧。”
狄荊巒嘴角泄出一絲笑意,悠然道:“到時再說吧。”
風莫離大感不妥,抗議道:“不要應得這麼含糊。還有,你應否給我一些時間準備一下再趕我走呢?現在外麵那麼熱,過了夏季再走吧。”
狄荊巒失聲道:“什麼,那你豈非要賴上兩三個月?!”見愛徒露出企盼的目光,心軟道:“讓你再呆三天吧,之後再沒商量餘地了。”
風莫離感到他心意的堅決,讓步道:“三天便三天。天叔留下照顧師父,我在外麵哪裏都可弄到吃的。”
狄荊巒不信地道:“你知道怎麼買東西嗎?又或在山間時你懂得如何把帶著毛的飛禽走獸弄成曾經吃過的肉嗎?
風莫離露出大受汙辱的神情,同時以與乃師同等懷疑的語氣道:“師父沒有天叔可以活得下去嗎?”
夏日炎炎正好眠。
卿容容愜意地將雪白小巧的赤腳浸入清涼的溪水中,蜷臥於溪畔光滑的大石上,任身後巨石投落的陰影為她遮去烈日,決定在這片寶地耗去熾熱的下午。反正自家主子素來寬厚,她們做丫頭的自然樂得放牛吃草,各自尋歡去也。
她放軟身子,不一會便鼻息沉沉。
半睡半醒間,她隱隱覺得有絲異樣,柳眉輕皺,眼皮卻被睡意緊緊黏住,意味不明地咕噥一聲,皺皺可愛的小鼻子,繼續向睡魔投降。
真的有點不對勁。暖暖的風掃過素頰,不是烈陽下讓人透不過氣的熱風,也不是這峽穀中應有的涼風,呃,反而帶了一絲說不出的味道——她用盡全力,撐起眼皮,看見的不是預期的藍天白日,而是張在她眼前放大而辨不清容貌的麵孔。
在做夢。她篤定地想,千斤重的眼瞼再次得償心願,蓋住迷朦的睡眼。天大地大,睡覺皇帝大。
暖風契而不舍地嗬上額頭,鼻子櫻唇,她煩不勝煩,忿然瞪大眼,困頓的感覺在望入一雙笑謔的黑眸時化為烏有。
這張臉——是真的,這是閃入原本被周公占據大腦的第一個思緒。“它”是張男人的臉,第二個念頭;而堅持將臉保持著與她的僅有半寸間距的男子十分無禮——這是第三個想法。
“嗯——”她試著啟口,在櫻唇危危險險的保持住與登徒子毫厘之隔時放棄用言語示意他退開的打算。黑白分明的杏眼緊緊地睜大,生怕對方欺前一分,退無可退的她便清白不保。她甚至不能有什麼動作,一個搖頭都可能碰到對方的臉。
風莫離眼中多注入三分笑意,將自己當作不相幹的旁觀者等待可愛的少女下一步反應。這丫頭大概不曉得她的睡態有多惹人發噱:風吹過來,皺皺鼻子,光線太刺眼,皺皺鼻子再眯緊眼,一隻蝴蝶在她麵前飛了半盞茶的功夫,她則又皺鼻子又眯眼,最後忍無可忍地揮揮手。
這位小姑娘的娛樂性絕對贏過吊在他身後趕都趕不走的老人家。
他按兵不動,看著她俏麗的小臉如臨大敵地繃成鐵板。
她是個聰明的姑娘。當卿容容將纖手覆上粉麵而後向一旁翻出逃出生天後得意地想道,並且將身子退到與風莫離有三尺遠的地方。
風莫離懶懶地在她躺過的地方盤膝而坐,舉起勾在手中的戰利品給她看。
那是雙淡綠色的紗布鞋,鞋麵上以精致的繡工紋上一對色澤淡雅的彩蝶,在他手上輕晃,渾似振翅欲飛。
一雙漂亮的夏鞋。
最重要的,鞋子是她的。
卿容容知趣地吞下衝到唇邊的嗔罵,忍辱負重地道:“公子可否將繡鞋還我?”
登徒子!
風莫離長臂一伸,在她險些撈到鞋子時又縮了回去,滴溜一轉,打量起鞋麵上的花案,奇道:“這雙鞋子上沒繡名字呀,姑娘如何證明它是你的?”
無賴!
做鞋子很麻煩。
卿容容怨忿地瞅向不知自保而落入敵手的愛鞋,意圖與他講理:“有誰會閑到在鞋上繡名字?”
不講理的壞人心平氣和地接招:“故而。它可能是別家小姐之物。”
小人!
這雙鞋子是端午節時上腳的,她才穿第二回。
卿容容怒目相對,冷冷道:“公子身上這套衣裳哪來的?昨日我才見我家少爺穿過呢!”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聰明的小丫頭。風莫離饒有興味地搖著手上的“人質”,頷首:“嗯,我昨天穿的正是這身,難為你記得住。”
惡棍!
山不來就我,我來就山。
卿容容跳起身,小巧的蓮足妄想跺出震聾發聵的巨響,可惜除了小腳跺得生疼外一無效果,更慘的是由於用力不均,一腳踏上青苔後失去平衡,向前滑倒。
在猶疑著是摔進溪裏或石上換一身濕淋淋加青紫淤塊與“砸”到狂徒身上既避免受傷又可壓得了哀哀叫之間,她當機立斷,嬌軀挾地心引力引起的加速度而產生的附加重量一起畫出拋物線落入風莫離準備好的臂彎中,當下叫這無賴軟玉溫香滿懷。
失策!
她被風莫離環在懷中,動彈不得,一邊拿小腳踩住他的大腳,一邊試圖掙開他有力的雙臂,同時還心分三用地盡力不讓他碰到自己,不過統統無效。
累了徒勞無功的掙紮後,她靜下來,狠狠盯住風莫離的胸膛道:“公子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你再不放手,奴家除了嫁給公子外別無他路了,或者你想我去尋死嗎?”
本朝禮法最嚴,不要說像她現在被一名陌生男子又摟又抱地碰過了,就算被男子看到不該外裸的肌膚——比方說不小心拉起袖子讓外人看到手臂——都是失貞,唯一的解決方法就是嫁給他。
忘了一點,那就是她的小腳和她為方便泡水而挽起褲腳以致露出的一截光潔的小腿也被這男人看光了。
如果現在被輕薄的是小姐,因為已訂親,既不能嫁給這流氓,又不能以失貞之身嫁入夫家,便隻有死路一條。
她這小丫頭情況自又不同。
自小她便沒人管教,雙親除了盼著她多繡幾條帕子多賣些錢外,什麼都不理她,賣到卿家做丫頭後才有小姐教導她識字斷文,也曉得男女之防,但一不是自小起便耳提麵命的禁忌,二來卿家並非世代書香,小姐須守禮法,丫環便沒那麼多規矩。否則少爺也不會推了幾次推煩了就叫她當麵去應付那些求婚者。
故而她說這話隻是想嚇嚇這登徒子。看他雖是布衣樸素,又與她戲謔逗笑,目光仍純正,想是生性愛玩的好人家的讀書郎,而她表明過丫環身份,諒他不會在不明底細的情況下鬥膽想娶作妻室。
不過他如此縱性胡為,對女兒家而言,也太過分了,撞著個死心眼的,不是鬧出人命就是他這野馬從此隻好上韁。
風莫離吃驚道:“沒有這麼嚴重吧?”低頭發現小佳人冷凜著俏臉毫無說笑之意時頹然道:“為何從未有人告訴我女孩子是碰不得的?好啦,看你這麼有趣的份上,我娶了。”語氣一轉,重又精神起來,心想這樣好玩的丫頭對一輩子也不會膩。
卿容容嚇住,眼呆呆了一陣子奮力逃開,成功地搭救出“肉票”,躲得遠遠地啐道:“誰要嫁給你?算你好運道遇上我,換個人你就完了。”
風莫離不平地道:“我有什麼不好,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一表人材,玉樹臨風,知書達禮、學富五車、滿腹經綸……”
卿容容終於給他逗笑,不賞臉地捧腹道:“有誰的眼睛是鼻子,鼻子是眼睛不成?你若知書達禮,該知‘男女授受不親,,方才你對我做的又算什麼?”
風莫離不服道:“不要笑,那隻是一種比喻,表示我五官端正。我不是答應娶你了嗎?夫妻該無禮法之防吧?”大步一邁,站到正在穿失而複得的寶貝鞋的卿容容麵前,強迫她對著自己的臉,然後問道:“請問姑娘芳名?”
卿容容被他難得正經的問話唬住,一時不察地答道:“卿容容。”而後警覺的道:“你問這個做什麼?別想胡來。”
風莫離眸中光芒一閃,細問:“雲想衣裳花想容,洛陽女兒色傾國’的那個卿家?”
這兩句詩讚的不是洛陽牡丹,是卿家長女卿 兒,二九年華,麗色無儔。
不用進洛陽城,他已經知道那位卿家小姐名聲有多大。老百姓可能不知道洛陽城的城守大人姓甚名誰,何方人氏。但隻要問洛陽城哪個姑娘最美,連穿開襠褲的娃兒都會拖著鼻涕一一告訴你卿小姐的閨名,芳齡,住址,甚至她的未來夫婿的有關情況。特別是卿 兒出閣在即,酒樓茶館裏時不時便見一些男子痛心疾首地言及此事,神情悲切得如喪考妣。
他也想開開眼界。
卿容容穿妥鞋子,敷衍了事地點頭道:“沒錯。”
也不知是哪個無聊的公子少爺胡謅的歪詩,偏生被人當綸音聖旨傳來傳去,聽說還有人認為首句不單指小姐的國色天香,且一語雙關提到了為豔冠群芳的“花”魁裁剪“衣裳”的卿“容容”。
牽強附會。
她正想溜之大吉時風莫離的大頭湊了過來,怔然中秀頰已被輕薄了去,手中旋即被塞進一顆帶著暖意的石頭,偷香成功的風莫離大樂道:“明天正午到這裏來,不然我就到卿府去索要逃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