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五章(1 / 3)

好想容容。

風莫離唉出清晨第一歎。

很想很想容容。

啜飲著年輕的門中女弟子玉手泡製的香茶,他懷念起容容姑娘那雙天下無雙的巧手泡出的茶水。

即使其好喝程度與卿容容的手巧程度成反比。

畢竟,要用最上等的極品茶葉泡出最劣等的滋味,也不是隨便什麼人都可以做得到的。

他已經一年又兩個月零七天沒見到容容了。

風莫離哀怨地數著日子,以最最頹廢的姿勢趴到椅背上長長歎出滿腹苦水,順便躲過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鳳眼投放出的心形球。

“邪異門”年高德劭的老人家右腳邁進門檻的同一刻,他完成每日三歎,懶洋洋地抬頭向來人打招呼:“各位長老堂主大家好。”

帶隊進門的老者對他難登大雅之堂的坐相眼睜眼閉地含糊過去,待一幹人等全進入大廳排好隊列後,帶頭喊道:“屬下參見門主。”

又來這一套。

被近百號人發出的巨響駭得捂住耳朵的風莫離埋怨地睨向領頭者,沒好氣地道:“可否輕聲一點呢?一大早就這樣夜貓子鬼叫的,園子裏還沒起床的鳥兒都被吵醒了。”

擾人清夢與壞人姻緣同罪,都要倒三輩子黴的。

已經要倒足六輩黴的老者訓練有素地將他的廢話過濾去,徑自開口:“不知門主今天召見屬下等有什麼吩咐?”

風莫離也被忽略的很習慣,不以為意地跳下威武莊嚴的太師椅,右腳一勾,正麵朝向眾人,卻不坐下,反而熱絡地招呼眾人:“大家坐,別客氣,坐下再說。”

如果告訴他們他什麼事都沒有,找他們來閑磕牙隻是為了方便天叔從戒備森嚴的總舵遁走去探望容容,並確保無人追蹤不會給容容帶來危險,他這個新鮮出爐的“門主大人”會不會被他們踩死?

“多謝門主。”

整齊的道謝聲震天響,險些震破他的耳膜。風莫離再次堵住耳朵,默默為園中驚飛的小鳥哀悼——窗外傳來的,不僅是撲翅聲,還有細細的尖叫與下墜聲,八成是某隻神經脆弱的鳥類嚇破了膽,參見佛祖去了。

真是一群大老粗啊,卻不會體恤一下弱小動物的苦衷。

“咳。”刻意的輕咳未能引起風莫離的注意:“邪異門”首席執法楊彥琦不得不出聲打斷門主大人雙手合十,念念有詞的古怪舉止:“門主!”

正在為亡鳥超渡的風莫離合作地放下手,茫然的瞳仁閃過銳芒,對他嬉皮笑臉:“什麼事?”

這是哪跟哪啊?

被眾人的眼光選舉出來當炮灰的楊彥琦垮下娃娃臉,擠出稀少的一丁點耐心道:“請問門主召集屬下人等,有何吩咐?”

吩咐啊?風莫離托著下巴沉思了一下,嚴肅的道:“沒有。”

如果哪天有人犯上弑主,他一定對他寄予最大限度的理解及同情。

楊彥琦將所剩無幾的好脾氣收拾得一幹二淨,換上惡劣的語氣:“到底有什麼事?”

給他血腥暴力的目光瞪得很開心的風莫離笑開臉,扮著鬼臉道:“楊執法好凶,我怕。”

“門主!”

再次被整齊劃一的喊聲嚇了一跳,風莫離坐正道:“好吧,我們先談正事。”

然後再胡鬧嗎?

已經被慘痛經驗教乖的一幹門人聰明地保持緘默,以免讓莫名其妙的一點聲響便刺激得他玩心大起,跟他們扯皮到天黑。

在“邪異門”資格最老的黎長老怕怕歎口氣,今天內第七次懷疑起淩斷月選擇繼承人的眼光,他再一次暗問自己當時究竟吃錯哪帖藥,會眼花到覺得這頑劣的臭小子身具王者風範,是門主的不二人選。還打破自己二十多年不理幫務的超然身份,替他說服對淩斷月早生不滿的“風”“火”二堂堂主,硬把這明顯心不甘情不願的小子拱上門主寶座。

當時他獨闖總舵的那身令人心折的氣魄到哪去了?

從來不知道自己曾被鑒定為“有王者風範”的風莫離擺出童叟無欺的燦爛笑容,站起身道:“言歸正傳,根據幾個月前派出的探子傳回的消息來看,眼下正是本門重回中原的最佳時機。”

所謂“最佳”二字,是從何而來?

總管“邪異門”財務的韋放宗眯眼謹慎地觀察著笑得日月無光的門主大人。

風莫離於去年八月間憑“素簽”得到黎長老與其他二位長老的支持,承認他的門主地位,之後一個月,收服了對淩斷月心懷不滿的三位堂主,甚至連最難搞定的“水堂”堂主亦在與他閉門長談後表示臣服,坐穩了門主寶座。

這之後,他顯露出無害的頑皮性格,與年青一代的門人勾肩搭背,稱兄道弟,玩得沒上沒下,輕易地與人打成一片,亦博得所有弟子的愛戴,其驚人的親和力連原本人緣最好的楊彥琦也要讓他三分。

也因此,雖然對他七顛八倒的胡作非為頭痛得要命,“邪異門”最高決議層卻從未動過要廢了他的念頭,反在他嚷嚷要辭官解職時將淩斷月的遺書晃到他眼前,迫他在蜇人的寶座上繼續坐下去。

可惜杜堂主不肯透露他與風莫離的談話內容,不然他或可從中多了解風莫離一點。

注意到他的目光,風莫離笑彎了眼,擺出“我怎麼想”的架勢。韋放宗微微皺眉時,就聽身後的大小頭目鼓噪了起來。

“可以到中原去了!”

“終於可以見識一下那邊的花花世界了。”

“我們總算等到這一天了。”

“門主果然英明神武……”

……

不小心耳朵漏進某個恭維的詞彙,風莫離僵住笑臉,求道:“別說那麼馬屁的話好嗎?叫人雞皮疙瘩都不知掉了多少了。”

眾人轟笑聲中“風堂”堂主搶先高聲道:“請問門主我們何時啟程?屬下等好命轄下弟子打點行裝。”

他問出所有人的心聲,一時大廳中靜了下來,眾人將目光齊齊投向風莫離。

風莫離板起臉道:“誰說你們可以啟程了?”

嗤,幾千名穿著胸前繡了隻碗口大螃蟹的幫服的“邪異門”人,要是行軍般浩浩蕩蕩的開進中原,怕皇帝老子還以為哪裏的“螃蟹軍”起兵造反了。

“風堂”堂主被他潑了一盆冷水,不服道:“門主方才不是說現在是‘最佳時機’了嗎?”

風莫離斜睨了他麵前礙眼的較門人大一半的金色螃蟹一眼,從鼻子裏冷哼著問道:“你打算如何上路?幾千門人排隊爬到中原去?”

幾千隻螃蟹耶!啐,想想都會毛骨悚然。

風莫離猶有餘悸地想起當時黎長老為他準備的門主服——與門人一式的黑衣,隻是麵前的螃蟹是金線繡的,且比他們的大三倍,占據了麵前的全部空間。

恐怖!

據說這件完美詮釋“邪異門”精神,將“橫行霸道”形象化、實體化的製服是由創立“邪異門”的首屆門主親自設計,並在往後數任門主中備受推崇,發展成如今春夏秋冬各有不同款式、相同圖案的必備常服,身為門主者更誇張到連內衣睡袍上都趴著這麼隻張牙舞爪的東西。

他腦筋阿達了才會穿它。

當下他的反應比被強拉上門主寶座更激烈十分,甚至於喪權辱國地做出若幹讓步,才得以自由選擇服飾。

割地賠款條約一:他必須乖乖做完“門主”的日常功課,當天該處理的事務應及時處理;

割地賠款條約二:他必須認認真真地學會“邪異門”的三大絕技,且有一定期限;

割地賠款條約三:未經長老會及堂主以上首腦全體通過,他不得辭去門主一職,必須為“邪異門”鞠躬盡瘁,死而後己;

割地賠款條約……

總而言之,為了不當一隻金光閃閃的大螃蟹,他付出了高昂且血淋淋的代價。

越看這些螃蟹越不順眼。

“風堂”堂主一愣,反問:“有何不可””

笨!

風莫離癱回太師椅,有氣無力地道:“老兄,拜托你多想一想,那麼大群人成什麼樣子?難道我們每經過一個地方都解釋一遍我們是螃蟹旅遊隊又或螃蟹國的使節團嗎?”

“風堂”堂主果然認真考慮了一下,喃喃道:“好像真有點不像活呢。”

與風莫離一般長了張娃娃臉的楊彥琦建議道:“那我們分批出發,便不會太顯眼了。”

風莫離無力地朝窗外的天空丟出兩顆白球後道:“我還以為你會比錢堂主聰明一點呢,穿著這麼別致的螃蟹衣,再鬼鬼祟祟地左一批右一批,不被人當作‘圖謀不軌’捉到官府去就有鬼。”

性情暴烈的“火堂”堂主不耐地道:“誰怕官府,那些個酒囊飯袋哪是我們的對手?”

風莫離皺眉道:“你回中原就是想去和數不勝數的酒囊飯袋比試外加把自己的臉現給全中原的老百姓欣賞的嗎?”

真是螃蟹性子,任他胡來的話,鐵定在三天之內就有圖像通緝遍布全國,讓他“一橫成名天下知”。

“火堂”堂主語結,氣道:“這又不行那又不行,難道我們不穿衣服去?”

風莫離順著他的氣話推衍道:“如果這麼做的話,官府是不會來找麻煩的了,不過善堂的人則會把你當瘋子捉起來,享受專人護理。”

當各善堂相互交流,互通有無時,就會發現“邪異門”全門皆瘋,最後得出“神經病也有傳染性,是十分可怕的瘟疫”這樣的結論。

“火堂”堂主跳腳:“那你想怎樣?”

一直保持沉默的黎長老開口道:“我想門主的意思是要我等易服分散行動。”

風莫離正中下懷道:“話可是黎長老說的。本座正有此意,從今日起,螃蟹服作廢,誰讓我發現他還穿著螃蟹服,就留他駐守總舵,一世也休想到中原去。”

一年來的相處,讓他了解“邪異門”上下是如何的向往著中原。對他們而言,中原不僅是富貴繁華的花花世界,且是他們的血脈所在。老一代的思鄉情,年青一輩的孺慕心,全都在講述著那片“花柳繁華地,溫柔富貴鄉”的追憶中愈演愈烈,令他們魂牽夢縈著遙遠的故土。

淩斷月將他們禁足在此,就像當年鯀治水一樣,越堵洪水越大,終有一發不可收拾之日,故而他亦效法大禹,以疏通之法,甫上任便開始為重回中原做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