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她又像是個二八年華的姑娘家了。
卿容容鬆口氣,接過宮娥傳下的繡帕,還未及謝恩,熙現寶似地從桌下翻出一條絲巾,指著上麵的圖案,問道:“你看這個繡得像不像?”
卿容容應付地瞄了一眼,當下就肯定了這幅刺繡出自何人之手:“很像。”
除了這位公主大人的傑作外,哪有人敢把這樣的繡品留在公主宮中?
熙雀躍道:“你也這麼覺得?我還以為她們哄我的。”
有誰敢說不像?
卿容容牽牽嘴角,加重語氣:“真的很像。”
隻不過別人繡的是雙宿雙飛,鶼鶼情深的鴛鴦伴,公主大人手下則是隻剩一口氣甚至早已死翹翹的水鴨。
聽出她語氣中的一絲詭異,熙不確定地多端詳了下自個兒的得意之作:“真的嗎?”
她是真傻還是裝傻?
卿容容撐起因為跪東跪西又半天沒個座位而倍感疲累的脊梁骨,沒了哄這“鳳”心難測的小姑娘歡心的興致:“公主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通常這樣問話的人都想說真話。
熙公主瞪大鳳眼,奇道:“當然是真話了。”
一旁看出不對勁的侍女急道:“卿容容……”
熙皺眉喝道:“不許多嘴。”
侍女忙跪下道:“奴婢該死,求公主恕罪。”
熙公主揮手示意她起身,向卿容容道:“本宮要聽實話。”
卿容容輕瞟駭得臉色發白尚不斷向她遞眼色的侍女,杏眼微眨,傳出“放心”的暗示,而後轉向正等著答案的不知把自己當做哪座宮殿的熙公主,老實地道:“像是很像了,不過像隻死鴨子。”
不知是默契不足沒收到她的暗號還是對她信心不足,仍是嚇得要命的侍女聽到她這句話,雙腿一軟,差點癱倒。
真是個不知死活的丫頭呀,事實人人都清楚,為什麼非要做個誠實的短命鬼呢?
熙公主愕然道:“什麼?”轉而怒道:“你胡說什麼?這哪是鴨子?明明羽毛這麼漂亮的。”
她的重點在哪裏?是氣她的“批評”還是要告訴她羽毛漂亮的就是鴛鴦?
卿容容撿最後一個問題答道:“野鴨。”
野鴨也有色彩鮮豔的羽毛。
明白她話意的宮女閉上雙眼,不敢去看公主的臉色,隻在心裏暗暗祈求著卿容容想找死也千萬莫要連累她們這群宮娥。
惹得公主性起,卿容容要死,她們這些往日哄她開心的侍女一樣要死。
出乎她意料之外,滿麵冰霜的熙公主居然破顏而笑,搖頭道:“你這人是否不知死活哩,若不看在你竟可繡出那等美麗的帕子,哀家也許會喚人來把你拖出去責杖四十。好了,辛尚功已說過你要見哀家的理由了,你還有什麼事嗎?”
小小年紀“哀”來“宮”去的,她煩不煩?
卿容容辛辛苦苦忍下一個嗬欠,回道:“啟稟公主,奴婢想貼身服侍公主幾天,多知道些公主的喜好。”
熙眸中掠過訝色,道:“你真麻煩。哀家準了。沒別的了吧?”
卿容容眼內浮起不易察覺的笑意,嘴上愈發恭敬地道:“公主請恕奴婢放肆,奴婢希望公主入浴的時候可以隨待,懇請公主準奏。”
熙失聲道:“什麼?”
卿容容苦忍笑意,扮作若無其事地道:“要不然,奴婢怎能確切地知道公主的身材呢?”
她的確切,是要了解她的每一寸曲線。
有什麼比幫一個人洗澡更能精確地掌握她身體的尺寸呢?
被鎖在深宮的女子嫁人的機會有多大?
邵天賢掐指算算,算出芝麻大的一點概率,接著自問:在尚功局刺繡,不屬宮女行列中的卿容容被皇帝看中的機率有多大?
機率縮小成芝麻上肉眼不可見的一小點,邵天賢怎麼想都覺得卿容容沒有機會跑去嫁人的。故他在金陵撲空,趕至汴京見過卿 兒,得到卿容容入宮的消息後,立即打消闖進禁城見卿容容的冒險念頭,日夜兼程轉回邊陲。
沒有人比他更明白年餘來風莫離是如何的苦思著卿容容。
當時他趕到“邪異門”時,發現事情變成他完全料想不到的情形,風莫離幾乎被強架上“邪異門”門主的寶座,正在心不甘情不願地進行著“鏟除異己、收買人心”的工作。直到他提醒風莫離,早一日解決“邪異門”的問題,他才能早一日見到卿容容,才讓他提起精神,雷厲風行地訂下一連串完整的計劃,在“邪異門”內做出一番天翻地覆的改革。
事情的順利進行並不等於危險亦一齊消除,敵暗我明情形之下,風莫離亦不敢輕舉妄動,生怕一不小心便讓敵人發現卿容容的存在進而將她做為攻擊目標。故而再想念卿容容他也未敢跑去見她。
他也忙得擠不出時間。
要將一群隻能爭勇鬥狠的莽漢訓練為和氣生財的商家,同時選擇適合他們經營的行業,且有無數的前期準備工作,已使他分身乏術。
何況“邪異門”最擅長詭變之道,前代某位門主的情人幹脆就是東瀛忍術的宗主,弄得現在走在路上動不動就踩到門人的腦袋——遁土術,水裏三不五時便鬧水鬼,大晴天的冷不丁便打個雷劈下個“天神”在他麵前晃蕩,躲到樹林裏搞不好手上抓的那根樹枝就是某人的胳膊大腿……
風莫離一早便學乖,不再嚐試做一個失蹤的門主大人。
當然也聰明地選擇做個勤奮好學的學生,努力挖盡“邪異門”的老底,盡快學會那些奇門異術。這才得以在五月前在確保方圓半裏以內絕無第三人的情況下與天叔單獨談話,要他去打聽容容近況。
現在這次,是第二次。
“什麼?”風莫離差點跳起來:“容容被召入宮了?卿 兒這主子是怎麼當的?”
邵天賢凝重地道:“由卿小姐的語氣推斷,當時大概是馮子健欲納容容為妾,為了避開他,才將容容送到宮裏頭去的。”
這下風莫離真的跳起來了:“他……他……”
邵天賢很好心的替他接話:“他打你的女人的主意。”
風莫離將五指屈成鷹爪,獰笑:“馮某人是活得不耐煩了。”
邵天賢不等他成功地將臉上肌肉扭曲成猙獰鬼臉,一掌拍下被他假想成九陰白骨爪且正快意的抓著假想中某人的頭蓋骨的大手,斥道:“別老是這幅陰陽怪氣的調調。”
唉,好好一個風小子,在這烏煙瘴氣的鬼地方混了五百多天,都學壞了。
在“邪異門”門人心目中原本就是劣性深重的風莫離收回手掌,委屈地扁扁嘴,死不悔改地仍用陰森森的口氣道:“我要宰了他。”
公子,我沒能管好風小子,對你不住啊!
邵天賢沒好氣地一掌拍上他的頭,叱道:“好好講話。你再學這些不三不四的,我就先回穀去不管你了。”
他顯然挑對事情威脅風莫離,這教“邪異門”上下頭痛無比的小子舉手投降道:“不講便不講吧。天叔,你不可以拋下我不管。”
邵天賢 地半天高地冷哼了聲,道:“廢話少說了,你這邊怎樣了?決定好做哪一行了嗎?”
確定邵天賢不會棄他於不顧後,風莫離放心道:“我選擇客棧酒樓茶館這一係列的服務業,比較不需要特別的技能,又可以一條龍的在各地開設分店,一次性便可投入全部人手。反正賠也是賠它的錢,我便弄大規模一次到位地搞定它了。”
除此之外,因客棧酒樓等處皆是消息靈通之地,有利他們搜集到第一手的情報,也可容商量下一步該如何去做。
目前“邪異門”已有大半弟子陸續至各大都市開店經商,開始雖無獲利,但收支平衡便已達到他們預期的目標了。“邪異門”財力雄厚,支撐過慘淡經營的創業期毫無問題,接下來,則要看他與“邪異門”的首腦們是否夠眼光,挑選出的各分店(舵)的負責人能否將一盤生意打理得有聲有色了。
三言兩語帶過“邪異門”的近況,風莫離將話題帶回到卿容容身上,道:“天叔,先替我進宮去看望一趟容容吧。按你說的她繡的衣裳應該可以完工了。”
邵天賢吃不消地道:“我去有什麼用呢?要你親自去見她才會開心啊。你當我窮極無聊整天跑來跑去的嗎?”
風莫離不給麵子地道:“天叔原本就是很閑的。”接著低聲下氣地求道:“幫我去看著容容呀,皇帝是隻有一個,可那些勞什子的王爺郡王、皇親國戚的可有數不清那麼多呢,容容被他們騙走了怎麼辦哩?”
邵天賢瞧不起他的道:“別這麼沒骨氣吧,大丈夫何患無妻?幹嘛這樣死認著一個女人唯恐她跑了?”
風莫離斂起淘氣,從未有過的那麼認真地道:“因為她是值得的。天叔不喜歡容容嗎?”
他?邵天賢猛然記起當他要那娉婷少女隨他前往追趕風莫離,那少女答話時清澄純靜的眼。“天叔認為莫離會為兒女私情放棄廿年的師徒情嗎?”她笑問,美目中緩緩掠過決斷與哀愁,卻仍是無比清澈:“容容自問,無論如何放不下小姐。”
豈止是喜歡而已。那重情明義的聰慧女子贏得了他全心的欣賞與疼愛,當下便肯定了風莫離的目光,承認她確是風莫離妻子的不二人選。
對上風莫離懇求的眼,雖明知他要他離開“邪異門”總舵的理由絕不止說出來的那麼簡單,他仍是不忍拒絕,隻是擔心地叮囑道:“你自己多小心。”
風莫離應付地點點頭,嘴上卻坦白得令人受不了地道:“天叔不用操心你不在我會怎樣怎樣。就算天叔天天粘在我後頭也幫不到什麼的。”
這個臭小子啊。邵天賢一掌拍下他的後腦勺,拿他沒轍地笑罵道:“就算是事實也不用說出來呀,我會很沒麵子的。”
是呀,自己也幫不上什麼忙,還不如去看望一下容容,讓兩個年輕人都放心一些呢。
風莫離摸著頭,心情大好地不與他計較,道:“有人來了,天叔先走吧。”
邵天賢點點頭,身影沒入密林後。風莫離舒展著發癢的指節,向來人方向走去。
天叔拍他,他便拍人,總之務須把今天被拍的份雙倍拍回來。
不知道會是哪個倒黴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