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七章(1 / 3)

“容容姑娘,為我繡一條帕子吧,一條就好,隻繡上一朵花或一片葉子都成啊,求求你了。”

“容容姑娘,先為我繡一幅綬帶吧,我都做好了,你隻要繡兩個圖樣就好了。”

“容容姑娘……”

頭痛!

卿容容怨忿地睨向因被她拒絕而懷恨於心的做壁上觀的辛夫人,隻覺頭大如鬥。

要不是來找她,她又怎會被這群算定了熙公主大婚後她再無永事的深宮佳麗纏住。

反正她們和她一樣閑,一天到晚她逃到東,她們便追到東,她逃到西,她們便追到西,樂此不疲,迫得她差點上吊。

原本將她留在宮中,是要她刺繡,然熙公主的婚宴過了七天,卻仍未有差事下來,反而一大群深宮美女日日逼債似地追著她跑。

若這麼沒事幹,是不是可以放她走?

婚宴後得到皇後命令不得向卿容容分派差事的辛夫人原以為有機可乘,可趁她閑著沒事做時哄她為自己繡上幾針,卻被這小姑娘七牽八扯地推個幹淨,正自氣苦,哪還肯對她伸出援手。

“聖旨到——”

馬蜂窩一樣喧鬧的宮室陡然劈入一聲驚雷。吵得不可開交的一眾女子齊齊歇嘴,從未有過的那麼齊心地將目光投向了辛夫人。

這是她的地盤,當然由她接旨。

卿容容覷著這個空檔,正想溜之大吉時大步走進堂來的太監兩手捧著明黃綾卷,昂首挺胸,中氣十足地扯直了喉嚨叫道:“卿容容接旨!”

啊?

正往腳底上抹油的卿容容一個踉蹌,從旁觀者變成當事人,被正圈住她的宮人推到最前線。

好在她“會者”不忙,熟練地操縱雙腿,緩緩曲膝,不複初入宮時“撲咚”一聲膝蓋烏青的生澀忙亂。

她果然成了一隻磕頭蟲了。

卿容容暗暗自嘲,條件反射地做出磕頭蟲的招牌動作:“吾皇萬歲萬萬歲。”

本該胡子一大把的老公公展開手中的聖旨,清清嗓子,朗朗誦讀:“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今有洛陽繡女卿容容,繡技出眾,德兼容備,堪可入侍。特封為四品充容,著即日遷入容秀宮,不得有誤。欽此。”

什麼意思?

額頭抵著地板的卿容容疑惑地側著小腦袋,偷覷著那塊黃燦燦的方布。

等了一下,聽不到該有的回應,公公暗示地咳了一聲,見她仍趴在下麵和地板玩親親,隻得出聲提醒:“我說容容姑娘——啊,今後您是卿充容了,還不快領旨謝恩?”

宮廷手冊條例一,不管什麼內容,反正聖旨下了,就算殺頭也要“謝主隆恩”。

卿容容一腦袋漿糊地接旨,起身後幹笑著道:“有勞公公了。”

老公公扯開不常露相而使人看來萬分詭異的笑容道:“哪的話,這不是我該做的嗎?倒是往後,要請卿充容多多關照了。天色不早了,咱家該回去向皇上交差了。”

入宮前,卿 兒調動所有可用的人脈,在短短兩日內盡可能多的掌握了宮廷內幕,其中最首要的一則便是:萬萬不可得罪太監。

表麵看來,他們是下位者,勞役、雜務,操賤業,為人輕鄙。然而事實上,他們卻掌控了宮中過九成人口的命脈。除去皇帝、皇後以及一些受寵的嬪妃,誰敢不讓著他們幾分?不說地位較高的總管太監們動輒便可決定一個宮人的生死,就算地位較低的小太監,如果他有意與你為難,送飯送菜時拿些冷飯餿菜來,便可讓你哭訴無門,不設法討好他們不餓死早晚也瘦成人幹。

認為她隻會在宮中呆上半年並隻會接觸到辛夫人及一些宮女太監的卿 兒舉出如此一件最教她忌諱的事做為範例,果然令她刻骨銘心地記下了太監的巨大威脅性。

她在“無商不奸”的大商家浸淫了十年,哪會看不懂人的眉頭眼角,見老公公嘴上說走,腳下卻分毫未移,便轉身將聖旨遞給辛夫人,微笑道:“夫人先替我拿會兒。我送公公出去吧。”

老公公舒開眉頭,笑道:“卿充容您太客氣了,這點路哪還用勞動您老人家呐。”

卿容容低眉維持住臉上的微笑,她按下請教他“充容”是何方神聖的納悶,邊隨在他身後走出宮門,邊探手自腰際的荷包中挖出一枚血紅的漢玉與兩顆渾圓的珍珠,遞過去道:“今日匆忙,沒帶了什麼好東西在身上,這塊玉,據說是當日漢文帝戴過的,公公若不嫌棄,就留著玩吧。這兩粒珠子先請兩位小公公收下。過幾日有機會,我再好好謝謝三位。”

老公公在宮裏呆了幾十年,自是識貨,接過玉對光照了照,眉開眼笑地道:“卿充容果然知情識趣,難怪皇上如此看重您。咱家生受了。多謝,多謝。告辭。”

卿容容躬身看他走遠,撤下笑容,柳眉擰做盤長結,再次自問:充容是啥東東?

“恭喜卿充容,我想起來還有點事,先告辭了。”

“我也……”

……

纏了她好幾天,怎地都不見她們有今天的好記性?

卿容容傻眼,看著眾人一一告辭,人人臉上的表情不自在得就算瞎了也可用鼻子嗅出來。

因為很酸。

辛夫人冷眼看眾人散去,暗暗了然。

原本卿容容身份超然,既非宮中人,又擁有當世最出色的繡技,對眾人毫無威脅,自然樂得與她交好。然而她既受封充容,便由局外人轉為局內人,且擺明了成為皇上的新寵,這幹女子的敵意該是預料中事,當然不會再纏著她索要繡品了。

她們也失去了逼她就範的資格了。

見卿容容呆滯地看向惟一按兵不動的自己,她當她高興得說不出話,帕子一甩,上前道喜。

這聰明伶俐的小丫頭深得她心,見她一步步登上高枝,她也替她高興。

還擔心她留在宮中始終不是個辦法呢,現在好了,受了皇上的封,在宮中不再隻是個小小繡娘,自不可同日而語。

充容肯定不是什麼好東西。

卿容容得出結論。她是沒搞清楚怎麼回事,不過看辛夫人笑得像朵花似的向她道喜,她就有種大事不妙的感覺。

血淋淋的經驗告訴她,辛夫人越覺得是好事,她就會越慘。眼下這風韻猶存的美婦諂媚得差點要為她捶腿,要說服她自己不是大禍臨頭,還真是不隻一點點難度。

就如起初,也是她笑得甜蜜蜜地來恭喜她,說皇上封了她做那個給她帶來山一樣高的一堆麻煩的“繡尊”的。

“從今以後,卿充容就是皇上的人了。一開始便破例封了充容,可見皇上有多喜歡你,隻要你好好侍候,要封妃也不是太困難的事。”

世家女入宮,大多隻是采女禦女之類,特別出色的才封為才人。卿容容侍婢出身,封作正四品充容,名列九嬪,且特地為她選了符合她名字身份的“容秀宮”,可見確是另眼相待。

“停!”卿容容揮手製止她眉飛色舞地為她描繪“遠景”,抓出重點問話:“皇上要我當丫環?”

宮裏這麼缺人手嗎?她繡花之外還得兼職?

那之前又讓她閑了那麼久?

辛夫人細心描就的新月眉斜斜挑起,詫然反問:“誰說的?”

嗟,不就是老夫人您嗎?卿容容無力地翻眼,輕而易舉的讓辛夫人明白了她的意思,越發詫異:“我幾時說過的?”

卿容容撇唇:“剛才。”

更奇怪了。這丫頭是不是傻了?

辛夫人被她攪得糊裏糊塗,連她新出爐的尊貴身份都忘了,啐道:“你發神經?哪句話告訴你皇上要你去做丫環?”

宮裏的人堆成山了,還缺她這麼個好食貪睡的懶蟲?

她老了。

卿容容勾把椅子坐下,仰起小下巴斜斜睨視著她,口氣無比憐憫:“你說要‘好好侍候’萬歲爺呀,不是當丫環侍候什麼人?”

歲月不饒人啊,以後對老人家要多些耐心,省得自個兒到辛夫人這年紀說了下句忘上句,被年青人瞧不起。

辛夫人恍然大悟,張口失聲:“你不知道‘充容’是做什麼的?”

她也太混了吧,進宮近半年連最基本的常識都沒弄懂。

卿容容誠實地點頭。她倒是有聽過“充軍”,這“充容”該不會和它有什麼幹係,也是要抓人去當壯丁的鬼玩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