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爸爸。”綠綺的淚水沿著兩頰流進嘴裏。今天的菜加上眼淚,顯得鹹了。她不敢抬頭,怕父親看到自己的眼淚。她這個做女兒的已經讓父親操碎心了。
“搜救已經進行到第五天,今天有五具屍體被打撈上來。具體名單為……請家屬盡快與政府部門聯絡。生還者沒有。專家認為,天氣的惡劣使遇難者的生存機會減少,政府部門承諾不放棄搜救工作,不會放棄每一個有可能生還的遇難者,將繼續在附近的荒島上進行搜救。下麵是另一則新聞報道……”
吃飯的兩個人都停下來聽新聞的報道。
“爸爸,我吃飽了。”溫綠綺扒完一碗飯,放下筷子對父親說。
“喝湯,是你最愛喝的蘿卜湯。”
溫綠綺又溫順地喝了一碗湯。看著溫順如貓的女兒,溫樹德寧願看到平時淘氣不聽話的女兒,至少她快樂。
晚上躺在床上,溫綠綺的眼淚終於可以好好地釋放。用被蒙著頭,哭得肝腸寸斷。
門外,溫樹德站著傾聽了一會,舉起想敲門的手最終還是輕輕地放下。他也嚐試過失去最愛的人的痛苦,為什麼女兒要重複他的痛苦?如果可以,他願意全部的痛苦由他來承擔,隻要女兒快樂便無怨。
讓她哭個夠吧,壓抑痛苦更加痛苦。溫樹德搖搖頭走開。
半個月過去了,當地政府宣布搜救工作接近結束。總結有多少人生還、多少人死亡,還有一小部分人,隻用一個詞語——“失蹤”。大家都明白,這個失蹤和死亡沒有兩樣,死亡還可以找回一具屍體,失蹤就連屍體也沒有了,也許早就入了魚腹。
沒有子然,日子還是得過下去,隻是過得有如行屍走肉般麻木。溫綠綺五彩繽紛的世界,早隨著失事的飛機落入大海,沉沒了。
“阿綺,你家的信箱滿了,還不去拿信。”鄰居有人來敲門告知該拿信了。
“哦,謝謝你。”溫綠綺拿了信箱鎖匙,打開門向鄰居道謝。然後下樓把信箱裏的信件宣傳單什麼的全部拿上來、扔在茶幾上,她實在沒有心情去翻看。
“啪。”一封信掉到地麵上。她彎腰撿起來,是從美國寄回來的信,信封上熟悉的筆跡,是子然的。
溫綠綺欣喜若狂地拿起信,緊緊貼在心口。這是子然的信,他會不會沒有坐上飛機呢?做夢吧,報道上明明有他的名字,那麼,會不會是一封來自天國的信?子然讓它掉到地上,引起她的注意?
這些都是夢想,這是一封他回國之前寄出的信,郵戳上的日期是他登機前的日期。
她用顫抖的手小心地拆開信,還沒有看,眼淚已經滴落。有什麼比失去最愛的人更痛苦的?
綺:當你讀這封信的時候,我可能已經站在你麵前了。
才看了第一句,眼淚就已經模糊了視線。他說,當她讀這封信的時候,他可能已經站在她的麵前。可是沒有,她的麵前隻有他的照片,正對著她溫和地微笑。
子然,你怎麼可以就這樣走掉,你不知道,你的離去會有人為你哭泣傷心嗎?你說過最不願意就是看到我流眼淚,可你卻讓我傷透了心。用衣袖拭去眼淚,溫綠綺繼續看下去。
再過幾天就是我回國的日子,計算著這封信送到你手上的時候,我應該已經回到了你的身邊。可是我還是忍不住要給你寫信,因為我的思念已經太滿了,沒有辦法多等一分一秒,我要立刻讓你知道。因為我怕我的思念太重,會讓飛機也飛不起來……
子然,我知道飛機為什麼一頭栽入大海了,因為你的思念太重,太重。溫綠綺在心裏輕歎,視線又模糊了。
我很想念你,也希望你能像我想你那樣想著我;可我又怕,怕你想我像我想你那樣,想得心痛。所以,我好想對你說,別想我,讓我一個人承受想你的痛楚吧。我隻想看到你快樂,永遠快樂,不要看到你痛苦,即使是因為想我而痛苦。
子然,如果你不願意我想你像你想我那樣痛苦,你就應該伴在我的身邊,讓我時時可以看見你,不用想你、牽掛你。可你很自私,一聲不響地去了另一個世界,留下我一個人,想你想到心碎。
溫綠綺不再擦眼淚,隻是任它流淌,實在不明白一個人怎麼可以有這麼多的眼淚。而子然的信為什麼讀起來像是在交待什麼似的,難道他也意識到會遇難嗎?
期盼歸期快點到來,讓我可以看到你。我愛你,永遠永遠——
子然草於××年×月×日
綠綺看完信,覺得口渴,便到廚房去倒水。她顫抖的手端起玻璃杯,很燙,“當”一聲掉在地上。蹲下來看著滿地的碎片,溫綠綺感到前所未有的心灰。她伸手去撿那些散落的玻璃碎片,想在父親回來之前打掃好,不讓父親操勞。為她,父親蒼老了許多。
玻璃劃破了她的手指,一滴滴鮮紅的血落在透明的玻璃上、落在水中化開,化成淡淡的粉紅色。她的手在滴血,可她竟不覺得痛,一點痛楚也沒有。
如果可以隨著子然一起到另一個世界,他們還會開開心心地在一起,永不分離,這樣不也是很美嗎?子然他一個人走在黃泉路上,一定很孤單,一定很寂寞。她應該去陪他,不讓他一個人走得那麼的孤獨。是的,她應該去陪他。
魔由心生。溫綠綺慌亂地撿起一塊邊緣鋒利的玻璃片,隻要她在手腕上劃一下,她很快就可以見到子然了。等我,子然,讓我來陪你走完餘下的黃泉路。
“綠綺,放下玻璃。”溫樹德買菜回來,看到女兒拿著玻璃碎片正準備往手腕劃下去,嚇得大叫。“爸爸,你回來了。”溫樹德的聲音喚醒溫綠綺,抬起頭看著父親說。
“放下玻璃片,求你,放下玻璃片。”溫樹德蹲下來,看著神情迷離的女兒,小聲勸說,生怕她手中的玻璃會刮傷她。如果他回來遲一點點,那……他不敢想象自己如果回來得遲一點的場麵,中年喪妻,晚年失女,他想都不敢想下去。
“爸爸,你哭了。”溫綠綺扔下手中的玻璃片,伸手幫爸爸拭去臉上的眼淚。爸爸哭了,是她不好,惹爸爸哭了。
“綠綺,爸爸什麼也沒有了,就隻有你這麼一個女兒。你忍心讓爸爸老來無所依靠嗎?你忍心讓爸爸病了躺在床上連口水都喝不上嗎?”
“對不起,爸爸。”她沒有想過要輕生的,真的沒想過。可她的動作卻像有人指使似的發生了,如果爸爸回來遲一點點,她可能已經割下去了。有魔鬼在誘導她,一定是。
“我不要你說對不起,你對不起的是你自己,是你死去的媽媽,還有子然。你想想,如果他在天有靈,他願意看著你為他輕生嗎?”溫樹德拉女兒站起來,在水槽邊開水龍頭衝幹淨她手上的血,再帶她到大廳裏上藥。
“我隻想到子然他一個人走得很孤單。”溫綠綺內疚地垂下頭,她怎麼就沒想到留下爸爸一個人也會很孤單的呢?子然和爸爸,對她來說一樣重要。
“他現在正在天國,正看著你。他肯定不願你這樣為他悲傷,他隻希望你快樂。”溫樹德一邊包紮一邊說。
“他在天國嗎?”溫綠綺問,問得很傻氣。
“肯定在,他那麼優秀的孩子,不去天國去哪裏呢?”
“說不定他還會見到我媽媽,跟我媽媽說,你的女兒是我最愛的人。”溫綠綺的唇邊竟然泛起了淡笑。
“會的。”溫樹德看著女兒,真擔心她有一天會精神錯亂。
“怎麼不拆信?這些都是寫給你的。”溫樹德看到茶幾上一堆信件,為了轉移女兒的注意力,他問。
“我看看。”溫綠綺逐一把信拆開來看。
是公司裏的同事寄過來的安慰信,每位同事都寄了。怪不得一下子收到這麼多的信,先前她隻顧著找子然的信,沒有拆開這些信來看。
他們的信給了她很大的安慰,每封信都寫著一些俏皮話,畫了一些可愛的圖片。
最後一封了——看到信封上的字,溫綠綺就知道是趙世皓的。
請你盡快回來上班,沒有你的幫助,我忙得昏頭轉向。快點回來上班吧。
她差點忘了工作這回事。半個多月來,她沒有請假也沒有打電話回公司,但他們都沒有忘記她。還有她的上司,把她說得如此重要。以前她孩子氣的舉動,真是太不應該了。明天,她要回去上班了。
“爸爸,我明天上班。”溫綠綺告父親明天要上班。
“好。”上班也好,免得她在家胡思亂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