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一章 茶館(3 / 3)

他摸出懷裏的一方白絹,細細擦拭,“若不是情況特殊,還真不願弄髒了寶貝。”手一提,珠子已經卡進算盤裏,剛才正是這裏麵的一顆算盤珠子卡住了那位客人的喉嚨。

“肖先生。”一直沒有做聲的秋臨風瞟了眼止住咳嗽的地上男子,再把目光投向那名白衣男子,“忘記我們的服務宗旨了嗎?”

她的眼,不清明,也沒有他那般的清澈。卻在空氣裏傳遞著比誰都清晰的信息。那就是她在隱隱地生氣。

肖子歌一拂袖,白色的袍子應聲而動,像一尾水草慢慢悠悠,他一步一步地靠近那名半跪在地上的男子,一臉的平靜無色。

地上的男子緊張地連連後退,“你……你你你……你要……幹幹什麼……”他的隨從此刻也不敢上前保護主子,都跟著後退了。

肖子歌一揚,雙手抱拳作揖,“很抱歉,剛才肖某失禮了。實在是天氣太熱,手太滑,還請客官勿見怪。”

“啊啊啊……”嚇得癱軟在地上的男子已經忘記反應,隻能發出單個音。

“今日你們的酒水半價吧。”他輕笑,示意隨從扶起男子。

男子隻點頭,茫然地點頭轉身離去。

全場響起熱烈的掌聲,因為他們看到了一場高雅麵對庸俗的巔峰對決。真是大快人心啊!

秋臨風把一切盡收眼底,淡淡地扯出一抹輕笑,漫步離開了現場。

“掌櫃,剛才那個半價收費……”後麵跟過來的賬房先生肖子歌馬上說。

“哦,那個啊,就在你的月餉裏扣吧。”她接得雲淡風輕。

哇!他就知道這個人的摳門程度好比從豬身上拔毛,看似容易卻費勁得想要放棄。肖子歌擺擺手,嚐試著挽回,“可是掌櫃讓我道歉啊。”如果不是她的命令,他才不會那麼卑躬屈膝呢。

秋臨風停下腳步,話講得輕而慢:“但是我沒讓肖先生半價結賬,那麼這筆額外少掉的收入自然是該肖先生承擔了。”

她的理由很充分,而且萬分合理。

肖子歌抽搐的唇角動了動,終還是作罷慢慢恢複平靜。跟著她一步一步拾級而上。

兩人走到五層,才停下腳步來。

這一層很清淨,就算有人在樓上休息也是各自在房內,走道上冷清得像是休息般。

“肖先生,上周的賬務都理好了嗎?”她走到走道的盡頭,那裏擺設著兩張椅子,一個小圓桌,眺望窗外可以看到熙熙攘攘的街道。

她坐了下來,似沒有起身的打算,“不如拿來這裏讓我瞧瞧。”

“隨身帶著呢,正想著你今日該催我要了。”肖子歌靠近她,然後在她對麵入座,自衣袖裏拿出一個小本,裏麵詳細地列明了上周的各個事宜,出賬,入賬。

她細細地翻過一頁,再一頁。到有疑惑之處,必用手折出那頁。

午後的陽光伴著微微涼爽的清風吹入窗戶裏。吹動了她齊平的劉海,吹散了她胸前的發絲,但她隻是把淩亂的發絲撥到而後,再低頭細看。

肖子歌隻安靜地坐在她的對麵,雙目投向遠方,似在等待,也似在沉思。

安靜而清寧的一幅畫,定格在走道的盡頭。

直到位於他們最近的那道門被拉開,從裏麵走出一個睡眼惺忪的人,“咦?”

他玄青的衣衫飄入他們的眼裏。肖子歌第一個反應過來,站起來恭恭敬敬地道:“大掌櫃。”

“嗯?”玄青男子似還在茫然中。

“別弄亂了我的床。”還低頭在看賬本的秋臨風緩緩出聲,她沒抬頭也知道此刻他一定睜大眼睛努力回想的樣子。

“哇呀,出來忘記把被子恢複原樣了。”玄青男子連忙又跑了進去,重重地關上門。

肖子歌平靜的臉上,更顯無波,淡淡地問:“你們……大掌櫃和掌櫃……”他頓了頓,改而問:“他睡你的房?”

她沒抬頭,隻點點頭。

肖子歌的臉上刹那出現了一道裂痕,很細微卻不容他表現出來,“掌櫃看完了叫肖某吧,肖某先去樓下轉轉。”

他疾步離開,一刻也不想多待。

她聽著腳步聲漸行漸遠,慢慢消失在走道的另一端,才緩緩抬頭。和風日麗的天色裏倒映不出她此刻的表情,隻留住了她嘴角微揚的笑意。

合上賬本,然後推開剛才被關上的門。

“還沒整理好?”她眯眼看向床上重新倒下的男子,“賀蘭西到底要說幾次,你才明白不要隨隨便便睡我的床!”

被喚作賀蘭西的男子,也即是玄青衣衫的大掌櫃聞言輕笑,一個翻身坐起來,“睡都已經睡了,你說能怎樣嘛。頂多我的房間讓你睡回去。”

“想得美。”她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沒一腳踢他出去,她覺得自己的耐心真的是超級出神入化了,“隔壁那麼多鶯鶯燕燕的房間,你怎麼不去。我想她們都會打開門來歡迎的。”

“你怎麼知道她們一定會歡迎我進去,如果拒絕了呢?那我豈不是更糗?”不知何時,他已經逼近她的身影,俯下身來,與她的視線平視,“還是如果她們拒絕了,你才願意收留我?”

莫名地心加速跳快了一拍,她別過臉去,“少來。”

他也不追問,隻慢慢又站直了身子,退離她幾步,“很多人說,天下有不愛銀子的女人卻沒有不吃醋的女人,現在我倒是相信了。”

“你說什麼?”她惡狠狠地瞪他。

“難道不是嗎?”他的笑容似撕裂的午後陽光,溫暖卻不灼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外麵的那些女子,你敢說你不是因為妒忌而吃醋嗎?”

“我……”她氣得滿臉通紅,恨恨地偏過頭去,“我才不是。”

他卻忽地不笑了,一臉嚴肅地盯著她。

她心裏一慌,不習慣這樣的沉默。剛要開口,卻發現腰身被他抱住,“你……”

他低頭靠著她的肩膀,醇厚的嗓音裏似帶了糖葫蘆般的甜:“秋臨風,不管你信不信,那日逃離宮後,除了你我沒有再碰過其他的女人。”

那些夜夜笙歌,鶯鶯燕燕的“嗯嗯啊啊”,雖然就在他的房間隔壁,可是與他一點關係也沒有。有些事情,若然撲朔迷離一些,是一種朦朧美,但是惹上在意的人身上,還是要解釋得清楚的好,“秋臨風,我們已經拋開了過去重新活過了不是嗎?為何今時今日,你還這般?”

懷裏的人一震,整個人都因剛才的那句話而慢慢顫抖起來。

“沒事了,一切都過去了。”感覺到懷裏人兒的顫抖,賀蘭西更加抱緊了懷裏的秋臨風,“相信我,可以給你幸福。”

幸福……她的腦海裏閃過這個莫名的詞,這兩個字自她出生後就不曾靠近過她。一路走來,又何嚐給予過?

現在,要為了幸福,因為重生,而相信眼前這個男子嗎?

他為了自己,放棄榮華富貴,放棄錦衣玉食,放棄使節頭銜,放棄千萬兵馬,隻為了救她出宮,解救她自由。

但也正因為他對她的好,讓她不能為之動心,更不能……讓他對她有所期望。

她猛地推開他,踉蹌地差點跌倒在地,蒼白的臉色映著陽光裏的光芒,“我說了,我們……不合適。”

“秋臨風,你……”賀蘭西心裏一個突兀,伸開的手臂又漸漸垂落下來,“你還是想著那個人嗎?”

她不作答。

他當她默認了,低頭歎息道:“我知道在你心裏他有著不可磨滅的記憶,我知道……我知道……”他喃喃自語,“可是誰叫我傻,我願意等,我願意等……”

她閉上眼睛,假裝沒有看到他眼底的脆弱。

他緩緩轉身,“你好好休息吧,晚膳時間到了再叫你。”因為是入夏,她常睡著就會踢被子,然後就是傷風感冒好幾天,讓他好不頭疼,卻束手無策,隻得預防預防再預防。

門又被關上,她的眼角滑落一滴晶瑩的淚。

她利用這個男子打退了一個男子對她的想妄,卻又用另外一個男子,擊碎了這個男子的心。

她很自私吧,或許。

溢滿在嘴角的苦笑,隻有在無人的此刻才能被完全地展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