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嚇一跳的轉過頭,站在客廳門邊的少年臉色蒼白地抱著盛著早點的紙袋,腳下是跌下傾倒的不鏽鋼杯,蓋子跌落在牆角,懷中乳白色的豆漿蜿蜓流出,在地板上形成小小的水窪,散發出清鮮的香氣。

但為何沒感覺到小薰的氣息和他開門走動的聲音?

“像以前一樣是怎麼回事?”小薰一腳踏在豆漿上,隨著他氣勢洶洶地走近質問,白藍相間的磁磚地板上留下一串清晰的白色的腳印。

“呃。”我不自覺的畏縮一下:“那個……”

“他是李獄的弟弟,不是你的啊。”

“這個……”

“還是你這次還要選擇他!”

“因為……”

小薰用力咬著嘴唇,大眼中含著淚,倔強的不讓它流下來。“我恨死你了。”他用力把裝滿食物的紙袋擲過來,我連忙躍身去接。

等我手忙腳亂的把紙袋接住,小薰早已拽著書包衝出房門,丟下我獨自離開了。

咦?咦?為,為什麼要恨我。我震驚於小薰誇張的離場方式,無竟識的把紙袋中已壓扁的早點往嘴裏送。

嗯,是離家三站路遠的古商城南門的正宗天津小肉包的,好吃。

想我曾是魔界鼎鼎大名,令人聞風喪膽的李獄啊。

但現在連想落跑,都得要裝病。

幸虧我平時臉色蒼白得就像營養不良的貧血兒,向老師告了假,我捧著頭虛弱地步出校園後立刻恢複精神百倍,健步如飛的狀況。

“到底有什麼急事,讓你非要到學校找我不可。我已經很給麵子的讓你們呆在家中了哦,怎麼現在連在學校裏也要被搔擾,告訴你寓言,若我學習退步了,絕對饒不了你們。”

“你不需要這麼辛苦,而且綺羅少爺……”

“不辛苦怎麼會考上大學,考不上大學怎麼會找到好工作,找不到好工作怎麼要養活我和弟弟。現在可不比以往,光有個貴族身份便有薪金可拿。”

“綺羅少爺情緒很不穩定……”

“不穩定?拜托,我隻是十六歲的未成年少女,為何還要安撫二十四、五歲的成年人,有像我這樣命苦的嘛。”

“他執意要先回魔界……”

“他不用那麼著急啊,我不是讓他在房間裏先休息休息,等我放學回來再和他討論一下回魔界後的細節嗎?”

“他想要……找萊克少爺。”

“哎?”我硬生生地停住腳步,低眉抬眼的迸出怪聲:“那個人妖……”

“獄殿下,請不要如此說萊克少爺。”寓言臉上浮現少見的怒容,令我愕然。

“是不是和那個萊克呆久了,而忘了你真正的主子是誰?”好半晌我才找到自己的聲音,已顧不得路人奇怪的視線而向一團空氣冷笑著:“真有趣,連我的話都敢反駁。”

“……寓言不了。”

不甘願的模樣還有什麼敢不敢的,我冷哼一聲,氣衝衝的朝家裏走去。

窩在沙發上的男子,臉色是孱弱的慘白,不時劇烈地咳嗽著,捂著嘴的白色絲絹,隱約透出血色。

這哪裏是情緒不穩定,根本是病情不穩定了才對。

我麵色大變地來到綺羅跟前,焦急的問:“藥呢?”

“獄殿下,沒有用的。”寓言跟在身後,滿麵憂色:“綺羅少爺在你走後便一直咳一直咳,藥吞下去又會咳出來。”

我震惱地看向寓言,他意思是說綺羅這種情況是我引起的嘍。

“咳,咳,對不起,阿獄。”綺羅抬起頭,清亮的眼因難受而溢滿水氣。

朝綺羅的背拍了拍,我輕聲安撫著:“別激動,有什麼好對不起的,對我不必那麼見外。”綺羅搖了搖頭,情緒隻更顯狂亂,一陣驚天動地的咳嗽聲過後,噪音因受到破損而暗啞:“我真的真的是希望阿獄回去,我真的真的希望見到阿獄啊。”

“我明白,我明白。”

“但我騙了你,其實我也一直騙自己。我是卑鄙的連阿獄都會欺騙的人。”

手輕輕拍在綺羅背上,他因說話而慢慢停止咳嗽,我接過寓言遞過來的絲絹,擦了擦他額上沁出的虛汗。

“別責備自己,我不覺自己受到欺騙啊,我是自願回魔界的。”

“可我無法原諒自己。”綺羅手捂住雙眼低泣著:“勸阿獄回魔界其實是我的私心。如果阿獄回去了,萊克就不用那麼辛苦,他整日為了幫我而疲累不堪的樣子,我不願再看到。”

“萊克?”我的笑容凝固住。“綺羅,你隻是習慣那個人在身邊出現而已,因為我不在你才想找個人代替吧。”

“萊克才不是替代品。”綺羅抓住我的衣袖,焦急的解釋說:“也和阿獄不一樣,真的。”

“當,當然不一樣。”我擠出笑臉,柔聲說:“綺羅,因為姐姐是最重要的,對不對。”水霧般的眼眸已不見當初純然的迷戀崇拜,讓我不由一陣心慌。他的眼似在探尋著我臉上的表情,卻沒有焦點,似乎透過我在想某個人。

“姐姐是最重要的……是啊。”綺羅緩緩低下頭:“我真的一直這樣想,而且經常會說出來,別人一定也這樣認為吧。”

“就這樣才對嘛。”提著的心慢慢放下來:“萊克不過是個變態而已,和他呆久了,也會被傳染上的。綺羅,你若想結婚的話,魔界多的是溫柔可愛美麗的女孩子。”

“不是和阿獄成婚嗎?”

“咦?”我眨了眨睛睛:“我,我才十六歲,而且人間界不像魔界皇族為保持血源正而可以近親成婚,所以說,我還需要一段時間做心理建設,如果你願意等的話……”

“對不起……”

“不願意等也沒關係,反正魔界多的是……”

“我回魔界找萊克。”

“哎?”我大叫起來:“不行!”

“阿獄。”把我的衣袖拽的更緊,綺羅哀求地看著我。

“不行不行不行。”掰開綺羅的手指,我甩開衣袖後退一步:“我絕不同意,因為他,你連姐姐的話也不聽了嗎?”

“他救了我啊,阿獄。而且都是因為他,在你失蹤的時候,我才沒崩潰。”

“所以說他是替代品……”

“他不是!”因為我的獨斷認定而無法解釋的綺羅終於發起火來,他站起身朝我喊到:“阿獄,什麼時候你才會好好聽我說話,什麼時候你才會了解我一點。你知不知道,我經常會坐在宮外一天隻為等你,你知不知道,因為害怕黑海的夜,在晚上我從不敢睡,你知不知道,見到你一次會讓我高興幾天,你知不知道,因為沒有力量,在不必要的時候從不出宮的我是多麼寂寞!”

蒼白的臉因激動而變得嫣紅,清麗不甘的眼,修長的身軀猛然迸發出來的迫力令我不覺又後退一步。

捂住的雙眼……要睜開了嗎?

“對,對不起,我不知道。”因被綺羅少見的氣勢驚住,害得我結巴起來。“我,我以後會注意的,但你今後絕對不要找萊克才行。”

“我要找他!”

“為什麼非要找他不可!他已沒什麼利用價值了!”

“我沒利用他!”

“他是個變態啊,和他在一起,你一生都會被人嘲笑輕視傷害啊!”

“我不在乎。”

“綺羅!”我沉下臉:“你從來沒用這種態度對我說過話,難道那個有女裝癖的變態比我還重要!”

“沒錯,他比阿獄更重要。”

衝口而出的話震呆兩個人,不,三人,寓言也瞪大眼睛無法置信的看過來。

時間一瞬間停滯下來,空氣中散播著沉默的粒子,而屋中的三個人全都維持著可笑的目瞪口呆的姿式凝在其中。

“萊克……很重要。”

靜止的人中,黑發的娃娃臉男子最先有了動靜。男子黑色的眸子先是迷茫不解,而後是若有所思,黑色的瞳孔逐漸變得清亮,亮的令人心慌。

再看向我時,綺羅眼中已不見有慌亂,自憐和痛苦,而是像猛然間明白了許多事情的了然與解脫。

“就是這樣呢,萊克很重要。即使他開始是替代品,現在也成為無法取代的替代。即使現在隻是因為習慣不想改變,將來也一定會習慣下去。即使將來無人祝福,那無論什麼時候逃避、哭泣,退縮還是無濟於事。萊克很重要,我隻是不想讓他離開我身邊而已。”

不是想掩飾的無措,想讓人了解的焦慮和不被人了解的憤怒,隻是靜心靜氣的宣告。

從剛一見麵時就驚覺到不同,如今更明顯地呈現出來。依舊是少年般的娃娃臉,卻有我不熟悉的堅強,那是想以自己的力量守護某件東西的男人的表情。

當初那個恣意妄為,任性膽小的綺羅呢?

在百年裏,誰改變了他或……他在為誰改變?

“為什麼是萊克·戴文呢。”

為什麼最終選擇的會是男人呢,我不懂。

“如果萊克是個女子的話……”會不會就不會有長久的視而不見和苦苦掙紮。

“我為什麼非是女的不可。”冷然的語調加入,透露著危險的不愉快。

“萊克。”屋內驀然多出的人影令我本能的向後躍跳一小步。

卻有另一個人就直接跳過沙發,衝到萊克身邊,伸手緊緊擁住他。

在被擁住的一瞬間,萊克絕美的冰顏融化崩離,直接以瞠目結舌的呆滯模樣示人。

我走上前去,半跪在沙發上,手肘搭著沙發椅背麵無表情地看著那擁抱在一起的兩個人。這是我第一次看見兩人出現在同一畫麵中,相似的修長身軀,萊克更為高些,兩個男人擁抱在一起的畫麵並沒有想象中惡心。

隻要呆在一起便可輕易發覺的情感。隻是一個平常的主動的擁抱便讓萊克驚喜得幾乎變成白癡,隻是失而複得出現的人而讓綺羅放下矜持。

如果不是愛的話,那這樣的相念相依不離不棄是什麼?如果是愛,為何絕不會得到哪怕是一個人的祝福。

我不明白,感情是純潔炙熱而惟一的,隻因投注感情的彼此是同性,便會異化為汙穢不堪嗎?

而我隻是不想讓綺羅受傷。

“綺,綺羅,有什麼值得高興的事發生嗎?”終於確定不是做夢的,萊克興奮而笨拙的反擁住綺羅。“嗯,因為每次想見你的時候你就會出現。萊克,你為何突然又回來了呢。”

“想,想見我?”傻傻的癡笑了一陣,萊克才記得回答:“我不放心你單獨呆在人間界,所以拿了東西後馬上就趕回來了。”

“拿東西?”綺羅不掩驚訝地問:“不是因為阿獄……”

“是獄殿下說為了你好,我必須回魔界才行。”把綺羅緊緊困在懷中,兩人就相擁著交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