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樂元年,八月十五。
京師,金碧輝煌。
太和殿上的金瓦被日光灼得著了火,朝臣三拜,李慶成一身袍服,懶懶倚在龍椅上,漫不經心道:“眾卿平身。”
這些朝臣至少有一半是方皇後提拔的人,他們在李謀當政期間或被方家重金收買,於六部混個無關痛癢的小官職,或是仕途不得已,碌碌而為。
方皇後當權時,手頭無人可用,便提拔了所有她認為忠誠,或是不至於給她添亂的人。
而原本李慶成敬畏的朝中老臣,足夠以父輩威嚴來震懾天子的大學士,武將等不是滅族抄家,便是革職告老,都不在了。
李慶成歸朝後論功行賞,主將六名:殷烈封征北大將軍,依舊回守楓關。北良王賜銀十萬兩,封地百裏。江南參知蕭眿封瀘侯,食五萬戶,依舊鎮守江南。方青餘領車騎將軍,代兵部尚書之職。張慕領驃騎將軍,暫攝禦前侍衛。唐鴻為禦林軍統領,官居一品。
韓滄海則被封了江州王。
餘人自韓滄海以降,各有封賞,李慶成並未食言,三天後,孫岩入京,破格受命戶部侍郎。
孫岩眼望被大火燒得滿目瘡痍的京城,實在是欲哭無淚,這下孫家不僅僅是放血,實在是割肉了。
李慶成歸京,方家叛黨幾乎一夜間便被拔除,都騎衛被囚的囚,殺的殺,然而這皇帝卻十分大度,所有參與守城的都騎軍禍不及家人。
京師動蕩甫定,李慶成便發了話:“過去的事,朕不再追究了。”更下令把戰死的都騎軍,禦林軍兩軍將士收屍,以大虞軍禮厚葬。
方家的鎮東軍全軍覆沒於京城中,李慶成則吩咐火化後著人將骨灰送返東疆,交予將士們的妻兒子女。
黑甲軍,西川軍等王師將士,凡有在攻京一役中捐軀者俱有撫恤。
李慶成以總計四十萬兩白銀封賞。並親設祭台,朝南而跪,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
數日後,方皇後出殯,李慶成親自扶靈而出,至城東望龍山中皇陵門口,行祭告先皇之禮,再令方皇後棺槨入陵。
如此一來,無異於給滿朝文武吃了枚定心丸。
新任的大學士是名書生,擅寫祭文,一手傷春悲秋的詩詞作得煞是漂亮。更精研石鼓文,金文等古學,名喚蘇星照。
蘇星照一躬到地,朗聲道:“陛下回朝,實乃我大虞蒼生之福,京師三月前便天降祥瑞,紫氣東來,虹光繚繞……”
李慶成心不在焉地聽著,小手指掏了掏耳朵。
蘇星照抑揚頓挫,誦完一大通歌功頌德的文章後,李慶成滿意地點了點頭:“嗯,這是蘇卿自己寫的?”
蘇星照誠懇道:“回稟陛下,此乃朝中諸位大人肺腑之言。”
李慶成掃了一眼,見武將中張慕打頭,身穿金環武鎧,方青餘則一身武袍,豐神俊朗立於一側,都是盯著地麵不作聲。
今天是論功行賞的日子,李慶成招了招手,大司監黃謹便展開禦旨,李慶成卻道:“不忙,今日有幾件事想對各位卿家分說。”
“黃卿日前有一密奏。”李慶成看了黃謹一眼,黃謹滿臉諂笑登時僵住。
李慶成:“說與朝中諸位大人聽聽?”
黃謹:“這……陛下。”
李慶成笑道:“還是朕來說罷,朕在外的這段時日裏,黃卿得了一本小冊子,不敢私自開閱,便將它藏在明凰殿裏的機關下,你們猜猜是什麼?”
朝臣議論紛紛。
蘇星照笑道:“臣等駑鈍,還請陛下明示。”
李慶成笑吟吟道:“據說是先帝在朝時,方家行賄的名單。”
議論登時被突兀地掐住,太和殿上鴉雀無聲。
李慶成起身,黃謹忙上前跟著。眾臣眼望高處天子,心裏怦怦地跳,李慶成道:“咱們這就去看看,眾位卿家請隨朕來。”
“陛下啟駕——”黃謹拖長了聲音,略有點顫,額上現出豆大的汗珠。
李慶成在灼熱的日光下一身金色龍袍耀眼無比,轉出太和殿,身後跟著朝廷百官,啟程穿過小半個皇宮,抵達明凰殿外。
明凰殿前把守著四名鷹衛,見李慶成到,隻是一鞠躬。
沒有人敢說話,近一大半文官走路時雙腳仍打顫,工部老尚書趙雲紋登上台階時還冷不防摔了一跤,從台階上滾下去,引起一陣騷動。
李慶成忙轉身親自去扶,笑道:“趙卿不礙事罷。”
“年紀大了。”趙雲紋聲音發著抖:“不行了。”
李慶成笑了笑,不置可否,轉身進殿。
悠長寬闊的回廊中燃著上百個火盆,官員分侍兩側,李慶成走到殿內盡頭,抬眼看張慕。
“我記得那一夜,你本也打算到這裏來,張慕。”
張慕把左手按在肩前,單膝跪地,沉聲道:“是,先帝彌留之際,派臣前來取出密詔,交予大學士宣讀。”
李慶成吩咐道:“密詔還在麼?”
張慕起身,走到第三塊地磚前按下,第七塊地磚彈出,現出裏麵的一個暗格。
黃謹上前取出一本冊子,冊子下壓著一封詔書。
不少大臣臉色發白,眼中驚恐萬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