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城(2 / 3)

張慕如實道:“我想喝時,酒被姓方的搶了。”

李慶成又是一陣大笑,笑得在被裏蜷起身。

三年了,他忽然就發現,在這悠久的歲月中,先前的輸贏已不重要,張慕站在殿外,李慶成睡在殿裏,往事猶如隔世,彼此又回到了初識的時光裏。

那些事,那些人,瑣碎飄散,風過無痕。

“我要走了。”李慶成道:“沒意思。”

張慕微一震,愕然以對。

李慶成喃喃道:“待我把東疆平了,現世安穩,慕哥你就抱著我……從太液池邊跳進去,咱們循著水路一直遊,遊出城去,能麼?”

“你說什麼?”張慕的聲音帶著顫抖。

李慶成輕輕道:“我把皇位留給元徽,咱們就像很久以前那樣,從護城河下出來,騎著一匹馬,到楓關去。”

張慕:“你……慶成?”

李慶成說:“慕哥,進來,我有話想對你說。”

殿門被推開,李慶成把一個卷軸交給張慕,緩緩道:“把它放在明凰殿裏,你要看看麼?你可以看,看罷,喏,我沒想著殺你。”

張慕接過卷軸時,左手仍難以抑製地發著抖。

李慶成翻了個身,麵朝牆壁,張慕緩緩展開,那是一份遺詔。

“有唐鴻在,孫岩在,方青餘去守著東疆……”李慶成疲憊道:“我今天忽然就想明白了。我打你罵你,奚落你,恨你,趕你走,都是假的……”

張慕腳步聲遠去。

“我說,咱們早就完了。”李慶成看著牆壁,喃喃道:“能再從頭開始一次麼?”

張慕發著抖,跪在明凰殿的盡頭,把遺詔放了進去,再回來時,李慶成已睡熟了,張慕沒有叫醒他,緩緩進殿,跪在龍床邊,呆呆地看著他。

李慶成已為人父,麵容較之昔時成熟了不少,然而熟睡的模樣,仍一如往昔,就像十歲時在龍央殿內睡午覺時,仍是那個無憂無慮的小孩。

張慕低聲道:“你都不要了?”

李慶成驀然驚醒,發現是張慕跪著,溫柔地朝他笑了笑:“不要了。”

張慕低低道:“他呢。”

李慶成:“別敗興成不,不還有下輩子麼。”

張慕與李慶成都是同時笑了起來。

“我不欠他的。”李慶成眉毛動了動:“也不欠你的,天下都是我的,我誰也不欠,懂麼?再帶我走一次,我就不再是李慶成了,我躺在這裏是我,離開京城就不是我了,你懂麼?你要的是誰?”

“我君臨天下,連我的命,我的路也選不了,這可能麼?”李慶成低低道:“我坐上龍椅時欠了你們所有人的,再走下來,就把一切還了,還給你們的忠心,還給你們的一腔報國熱血,肝腦塗地,從此就不再欠你們任何人的了。”

“今天我的身上全是債,明天就一無所有,你想帶我走麼,慕哥。”

張慕的眼眶發紅,李慶成隻有四指的左手握著張慕手指頭,牽著搖了搖,仿佛又回到了當年龍央殿外,好奇逗那少年侍衛的小孩。

李慶成的眼中籠著一層霧,開口道:

“忙了這些年,總算收拾停當,終於等到今天了。”

長樂三年,春暖花開。

張慕打開一個包袱仔細盤點,裏麵是一萬兩銀票,幾件小物事,他把包裹係好,銀票用油紙包上,低頭在禦花園的角落裏,把包袱連著無名刀埋進去,作了個記號。

忽然間他的耳朵敏銳地動了動。

延和殿外禦花園中,孫嫣抱著李元徽,問:“慕哥在做什麼?”

張慕道:“看花。”

張慕抬手,拈起春風中飛過的桃花花瓣,微微低下頭,以頎長的手指拈住,逗著李元徽玩。

孫嫣道:“方才聽到埋東西的聲音?元徽,叫舅。”

“舅——”李元徽道。

張慕難得地笑了起來。

孫嫣道:“慕哥,你今年也三十三了。”

張慕安靜不答,繼而在懷裏摸,想拿點東西當見麵禮,然而這些年跟著李慶成征南戰北,一貧如洗,又有什麼能送小外甥的?

“這個給你。”張慕遞出他的玉璜,說:“元徽,好好長大。”

李元徽接過玉璜,孫嫣道:“慕哥你……”

“用不著了。”張慕如是說,英俊的臉龐上籠著一層朦朧的春光,就像個情竇初開的少年。

“張將軍——!”一名小太監倉皇進了禦花園:“張將軍,有大事!陛下宣所有大人金鑾殿議政!”

李慶成率領一幫大臣走過禦廊,禮部兩名侍郎與尚書緊跟在天子身後,眾臣彼此交談,議論紛紛,唐鴻憂心忡忡,瞥了站在院外的張慕一眼。

“來得正好。”李慶成與張慕目光一觸,便即分開:“進來說話。”

眾臣簇著天子進了金鑾殿,李慶成注意到張慕靴前盡是泥雪,心照不宣地笑了笑,笑中略有揶揄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