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羽毛輕拂的觸感由手心到手腕內側,少年張開誘人的紅唇又朝周雪笑了一下,而後……用力地,狠狠地咬了下去。

“啊!”一聲淒厲的尖叫劃破長空,而周雪也終於因為巨痛恢複了清醒。

她用力甩手,但少年咬得太緊了,根本甩不開,最後還是少年主動鬆口,晶亮亮的大眼認真而快樂地看向周雪:“我好喜歡你,你也喜歡我好不好。”

祈求到極至的妖美神情及引發人憐愛的晶亮大眼,反差如此大的感覺在同一個人身上出現竟沒有絲毫的違和感,反而更給人一種類似於恍惚的昏眩。但除此之外,周雪背部竟產生一陣惡寒。在她眼中,少年純潔的笑配以沾血的紅唇給人一種詭異的顫栗感,她從未想到自己也有這樣的一天,先是用腳把少年踹飛出去,而後還來不及站立就一手抱著碎雪琴一手支在地上地爬離他,最後才站直身子逃之夭夭。

而不知是驚恐還是炫耀的尖叫在此後許久才在空中爆裂。

“喬,我見到了吃人的男妖啊!”

距離黎明時的騷動已過了一段時間,吃了早飯過後,住在偏廂裏的秋雁又把周雪所住的房間徹底打掃一遍,喬不知幹什麼去了跑得不見人影,而她無所事事地彈了兩曲調後,又從書架上抽出兩本書來看。

但還沒有翻看兩頁,蘇夫人的貼身丫環綠袖便走進綺心園對周雪說夫人已設下茶宴請郡主過去一敘,當作主人招待不周的賠禮,周雪原本就想見一見蘇府的主事者,便欣然同意了。

蘇夫人住在靈紗院,同空曠的綺心園不同,這裏多花牆花樹細景,才聞到一陣清雅淡香,在回廊轉了一轉,便見到一大片梅林,花蕾初現,猶如初雪薄掩,清透可愛。

“啊,蘇少爺。”

在前麵領路的綠袖小聲地驚呼道。周雪隨著她的視線望去,交錯的清瘦樹木遮住了視線,隻隱約可見小小的梅林中站著兩個人,但眼光卻自然而然地落到其中一人身上。

那人身材修長,穿著一件深綠色錦袍,舉手投足間隱溢富貴之氣。雖離得遠,又是低聲說話,但隻要注意聽還可以聽得到他的聲音低沉微啞,似乎是什麼東西掉了而在斥責保管東西的下人。

周雪慢慢行走在回廊上,可以看到兩人的角度也在慢慢改變,原本隻可見到綠衣人的背部,現在卻繞得近了,連他衣角上的花紋都可看得見。似乎也覺察到有人看他,綠衣人抬頭看過來,周雪與他遠遠打個照麵,隻覺他麵如冠玉,漂亮之極。周雪心中一動,手由袖口滑出,捏住因風吹拂飛落而下的梅瓣,輕聲道:“蘇公子?他便是蘇意憐嗎?”

綠袖怔了一怔,才知自己無心的低語被別人聽了去而臉頰飛紅。她有些害羞地低下頭,但隨即又抬起頭道:“不。蘇意憐是大公子,這位是二公子蘇意秋,意秋公子整日在外奔忙,今日在家中見到,反而覺得有些稀奇呢。這次到靈紗院來,想必是向母親問安了。”

“哦,果真青年才俊呢。”拈起的花瓣又飛旋著飄落地上,周雪手縮回袖中,視線也從蘇意秋身邊移開道。她隻是直覺地認為漂亮的男子便就是蘇意憐了,能超越蘇意秋那種讓她都驀然一震的美貌的話,那麼,被人稱為“仙姿秀逸”的蘇意憐究竟有多美呢?在計劃之外,她竟對別人的容貌也產生了淡淡的好奇哩。

回廊折了幾折通向主廂房,庭院旁的玲瓏山石掩住了她們的身影。

梅林中,被訓的人麵無表情地盯著她們行走的地方,直到蘇意秋怒吼著,“張義,你到底有沒有認真聽我說話”他才收回目光。

剛才那一閃而逝的淒厲殺氣是他的錯覺嗎?

踏上青石板搭建的小橋,進入依湖而建的八角亭閣,蘇夫人已端坐在石凳上,容姿端麗,雍榮華美,梳得一絲不亂的發髻下是張絕美而冷漠的臉。石亭內還有分別穿著絳紅、墨綠、青紫三色羅裙的俏麗丫環,正在焚香,煮茶。

周雪才坐下來,穿著青紫羅裙的丫環忙奉上香茶,周雪接過放在麵前,蘇夫人揮了揮手,三名俏婢連同綠袖都退出亭外,站在蘇夫人身後。

“郡主,昨日因妾身有事未及回府,怠慢了郡主,還請見諒。”

周雪狀似不適地輕咳一聲,隨她一起來的秋雁忙機靈地拿出水紅色的帕子遞給她,周雪低眉順眼掩唇道:“不要叫我郡主呢,叫我琉璃便可以了,‘蘇姨’。”

蘇夫人一愣還沒有接話,周雪依舊輕輕柔柔地道:“你一定好奇我為什麼叫這個名字對不對。”不,蘇夫人一點都不好奇,但周雪顯然沒發覺她的真實心情地繼續講下去:“因我的母親名叫柳霓,父親初見母親時便把她的名字叫錯成‘琉璃’,還讚她‘璀璨琉璃,玲瓏剔透’。所以從我生下來後,為了紀念兩人的初次相遇便叫了這個名字,真的很感人對不對。”

“……琉璃郡主,其實我們對於沒有接郡王府的生意一直很抱歉。”蘇夫人和亦文亦雅的娘長得極為相似,但是聽她說話直接而犀利便知她與郡王府家二夫人故作的溫柔嬌弱不同,多了分強韌和華麗。

“即使是親戚也不可通融嗎?”周雪清麗的眼盯著蘇夫人柔聲道。

蘇夫人遲疑一下,即使是周雪麵無表情的請求,她竟然也心一軟差點脫口說可以。“抱歉,綃舞坊都是根據繡工的最大工作量接訂單的,實在沒辦法進行變更了。”況且周雪的身份為有著“平樂”封號的郡主,她的婚服可不同於平民百姓那麼簡單,衣料要為綿、綺、羅、絲製,顏色至少青絳黃紅綠丹等九種,霞帔繡鳳凰吉鳥圖,以翡翠為華雲毛羽,以白珠綴飾。光繡成婚服就需要一個有著嫻熟技能的繡工繡半年時間,別說還需要帳幔被褥等寢具了。雖然也有解決的方法,但她實在沒有重要到讓蘇夫人停下綃舞坊所有繡工現在進行的工作,全都為她趕工製嫁衣的地步。

“哦,這樣啊。”周雪親口聽到拒絕的話臉色絲毫未變,她拿起麵前的淡青瓷杯抿了一小口茶道:“清純滑潤,不愧為洞庭東山碧羅春呢,說起來,我也好久沒喝到這種好茶了。”

“如果郡主喜歡的話,讓下人到庫房領去一些便是。”

周雪淺淺笑起來,不露皓齒。她長得極為美麗精致,就連笑也不像真的。蘇夫人原本對美麗的人全都已經看習慣到麻痹的程度,但仍被周雪毫無溫度的笑容所震懾。

“蘇姨真的很大方呢。不介意我在這裏住上幾日吧。”

“……當然不介意。”周雪光衣服首飾就帶了幾箱子,丫環也帶了兩個,擺明了有長住的打算,蘇夫人對她的身份也有些忌憚,不能擺明著要趕她走,隻得不情願地同意她住下。

“那我恭敬不如從命了。蘇姨,今日我一出門便遇到了有趣的人呢。”周雪似乎要和親戚話家常的樣子,卻沒有最低限度的熱絡表情。她修長纖細的手指指著有幾株生長在湖邊的梅樹說道:“剛才就在那片梅林,我見到了蘇二少爺哦,”周雪眼波流轉如一汪湖水,冰冷而美麗,“看到了他我便想起了我那兩個可愛的弟弟,便覺得蘇府很有親切感才決定留下來呢。”

“可愛的……弟弟?”蘇夫人冷漠的神情終於變了一變,小時候,住在蘇府的亦文亦雅兩兄弟一聽到要回周府總是害怕得大哭的樣子她還清晰地記在心底。她把意秋和周氏兩兄弟並提是什麼意思?

“對啊,我說要住到蘇府再順便見識一下素有‘神之巧手,仙姿秀逸’的蘇意憐是什麼樣子,也許可以懇求他為我縫製嫁衣呢。結果他們兩人卻威脅我不要碰蘇意憐,他們激動的神情還真是可愛啊。”周雪即使提到了自己的弟弟也是像提到陌生人般冷漠生硬,連她的笑容也是能把蘇夫人的心冰凍的冰冷,“蘇姨,什麼時候可以讓我見一下我的那些更可愛的表弟呢。”

“……意秋,在中午用餐的時候我就可以介紹給你們認識,至於憐兒……他,老爺前兩天才帶他到東京去玩,半月後才會回來……”

“哦,若是到了蘇州蘇府,卻連蘇意憐的麵都沒見過,就好像白來一趟呢。我一定會耐心地等上半個月的。”周雪拿起茶杯又喝了一口,卻因為嚐到的是苦澀滋味而皺了眉,“涼掉的茶果真很難喝。”她想也不想就把茶水往地上潑,手因翻轉的關係,手腕內側一痛,茶杯竟也脫離手指掌控地在地上摔得粉碎,周雪一怔,而秋雁反而先反應過來的忙上前一步蹲在地上,把碎瓷片一個個揀起來放在手絹裏道:“小姐,你不要亂動哦,這些碎片別傷著你了。”

“緋纓,再給平樂郡主沏一杯新茶。”

是隱含怒氣的聲音,見蘇夫人的臉色有些難看,周雪垂下眼簾,掩住清冷目光道:“不用了,我打擾了蘇姨不少時間,也該回去了,不用再毀了一個杯子。”

穿紅色羅裙的丫環見周雪已站起身來,拿著倒好的茶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我還從未告訴過蘇姨呢,我呀,從小就是個嫉妒心和獨占欲很強的孩子,喜歡的東西,用過的東西都不喜歡和人分享,不能成為我的幹脆毀掉算了。”周雪再次看向蘇夫人,“還有,我從小想要什麼東西便一定要的到,無論那東西是別人珍視的,喜愛的,不舍的,隻要我看上了,便是我的。到現在為止,我還從未有過不能到手的東西。”周雪的視線由蘇夫人身上移到亭外碧水奇石,嘴角含笑道:“蘇府好像比南陽王府大得多了,不愧是豪商,在以後的日子裏,我一定在蘇府玩得很愉快吧,現在光想想就興奮不已呢。”

連“告退”也不說了,周雪輕移蓮步下了石亭,秋雁也目無旁人地快步跟了上去。

而綠袖、緋纓、墨珠、紫紗四位女婢見周雪對夫人不敬的表現都極為氣憤。

“夫人根本不必對她那麼客氣呢,她竟敢威脅夫人,真是太過分了。”

緋纓終於忍不住說道。周雪雖為郡主,但蘇府在官場所運營的人脈也不弱,即使得罪了郡王也有可商榷的餘地,別說隻是家世雖顯赫,其實無足輕重的女兒家了。

“她不是威脅,而是宣告。”周雪就像看不出任何欲望和執念的漂亮人偶,無論眼神、表情、語言還是心靈都似乎比冬夜的冰雪還清冷,看不到一絲雜質和塵埃,“玲瓏剔透”應該用在她身上才對,光看外表……根本無法相信她是在幾年前把妹妹逼得差點自殺而神情恍惚逃回家中的人。

蘇夫人眉頭緊皺,卻看不到一絲不安,她冷靜地吩咐道:“墨珠,你去通知意秋來一下,我有事要交待他。”任誰也無法看清她心底的歎息:妹妹,招惹和挑撥這樣的危險人物,你,又是何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