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是那隻烏鴉,我以為自己聽錯了呢。”不知何時蘇意憐已走到她身後,也伸頭朝窗外看去。
“蘇意憐,其實我一直都很好奇哦。”對蘇意憐時不時的突然接近已經習慣了的,周雪轉過身,對身後的美貌少年說道:“一般人家不都忌諱烏鴉這種凶鳥的嗎?為什麼你們家還養這種鳥,而且還不止一隻。”在後羿還未射日之前,烏鴉雖被當成太陽之子的化身,但現在的烏鴉不過是報凶的不祥鳥而已。
“是啊,我也說烏鴉毛黑漆漆的好難看,讓娘養些畫眉黃鸝來,可娘讓我不要多管。”
蘇意憐嘟著嘴說道:“而且我總是覺得那隻最大的金色烏鴉總愛盯著我看,一被它盯著看了,就是我遇到不好事情的開始。”
“金色烏鴉?你說的是那隻黑得泛著金光的烏鴉嗎?”一般烏鴉毛羽黑中泛綠,因此那隻烏鴉顯得很特別。
“是金色的。”在臨睡前看到的金色燦亮的烏鴉,因為竟覺得它很美麗,反而覺得害怕得不敢入睡。
“那你見過那隻烏鴉身邊的少年沒?黑色的幾乎拖拽到膝部的長發,穿著明黃色的單衣,臉上似乎還抹了粉,講起話來很狂妄的樣子,武器是長長的金鏈鈴鐺,討厭和女人相處……你見過這樣的人沒?”
蘇意憐搖了搖頭,他除了家人和琉璃,其他的人他都記不清容貌。“那個人是琉璃重要的人嗎?”因為琉璃描繪得很詳細呢。
周雪愣了一下,她連忙搖頭道:“不是。”隻是有點在意而已。最近有幾夜她總是有被人窺探的感覺,等起身推開窗,隻見明月星辰,根本就不見有絲毫人影,而她一醒便不易睡著,所以這幾日她睡眠嚴重不足,心情也變差好多。
“哦。”蘇意憐不再說話地歪頭看著周雪。處得久了,便知道蘇意憐不明白如何提問和控製談話及聊天時要說些什麼。不過周雪也不是多話之人,她反而覺得她問他答的情況簡單又幹脆。不用勾心鬥角,因為蘇意憐連平常的小伎倆都不會懂,也不用害怕展露弱點,因為蘇意憐比任何人都弱,不用冷笑冷言冷哼,因為那對蘇意憐沒有任何影響。
惟一令周雪困擾的是蘇意憐沒事就會盯著她看,熱切的,渴望的,火熱的,想忽略都忽略不了的深具侵略感的視線。
“你又盯著我幹什麼?”把手腳全都縮回到衣袍裏,若是有麵紗的話她也會毫不考慮地戴上,蘇意憐的視線令她肌膚如刺,坐立不安。
蘇意憐扯開連上牙齦都露出來的傻傻笑容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總之一看到琉璃就很安心,很快樂。”
“整天對著一張臉看你煩不煩啊!”
“不會啊。琉璃雪白柔嫩,看起來就很可口哦,好想再咬咬看呢。”
若不是知道蘇意憐弱智,周雪幾乎以為他要意圖輕薄。而這些話,周雪已由開始聽到時的寒毛豎立到現在隻到皺眉程度的不適,不能不說習慣的可怕。
“我最喜歡琉璃了。”
像口頭禪一樣總掛在嘴邊的話,也讓周雪聽到麻痹的程度。
周雪至今仍不知道自己有哪些地方能讓蘇意憐喜歡信任的,隻是從蘇意憐由樹上掉下被自己接住的短短時間裏,她竟然從“陌生人”上升到“被喜歡的人”。自己雖然有讓人“一見鍾情”的容貌,但卻沒有維持繼續讓人鍾情的性格,而且她更沒義務為了讓人繼續鍾情下去而改變自己,即使被許多人罵“冷血、不解風情,還不如石頭有感情”的話,她也隻是覺得別人有病。那些人硬把她不需要的感情強加在她身上,等不到回應時又臉色一變地自以為是受害者的委屈不已,才讓她感到好笑哩。
“但我不一定非要喜歡你不可。”現在先說清楚,省得到最後又有人哭哭啼啼地罵她冷血,天知道她什麼事都沒做過。
“嗯,我知道。琉璃在我身邊靜靜地呆著我就很高興了。娘說過重要的人隻要看一眼便知道他與眾不同,我以前不明白現在卻明白了,我很高興喜歡的是琉璃哦。”
蘇意憐笑了一下,但卻像在哭泣。他知道自己與常人不同,別人見他總是驚呆於他的容貌,他也知道自己很美麗,但是他寧願以這種美麗換來聰明的頭腦,讓他變成能讓琉璃喜歡的人。
如果他愚笨得連如何是“愚笨”都不知道的話就好了,如果他不明白母親的擔憂、弟弟的擔待、妹妹的擔心就好了,如果活在純粹無知的情況下是不是更開心呢。
“如果我變聰明的話……”蘇意憐神色黯然地切切低語著,如果能變聰明啊……
“變聰明,你?不太可能吧。”周雪看了他一眼,毫不容情地說道:“而且你變聰明要幹什麼?讀書,中舉還是做官啊?”
“隻是想走出小屋子而已……”蘇意憐有些受傷低下頭,他是認真地在苦惱著啊。別人說些什麼話做些什麼事他都不懂。就像隔在所有人之外一般,他獨自一人坐在黑漆漆的屋裏,看著窗外的人歡喜或者悲傷,大部分時間雖沒什麼感覺,但偶爾便覺得很沮喪。
尤其遇到琉璃後,這種感覺更明顯了。
周雪重重地歎了口氣:“你真的很任性耶。你說討厭一個人呆在屋裏,我不是什麼都不幹地陪著你了嗎?現在你又說要出去。而且你又不是真的白癡,因為白癡才不會像你想那麼多事情。”
因蘇意憐單純而信任的眼神,令周雪有自己是不是在欺負小孩子的感覺,冷冽的語氣也不知不覺變得柔和起來:“人隻有擅長什麼不擅長什麼而已。比如我對女紅一竊不通,但你在這方麵卻是公認的天才。而且不會讀書又會怎樣,世上多是不會認字的人。我最討厭和人打交道了,有沒有交流都無所謂。你又何必在乎這些呢,變聰明又不會變得比較幸福。就像現在就很好啊,就連苦惱的事情也是一眼便可以看得到,不用費心猜測,很輕鬆很舒服哦。”
“琉璃就喜歡這個樣子的我嗎?”蘇意憐喜滋滋地說著,烏雲盡去,露出最明媚的笑臉。隻需要一句話而已,便可控製他的悲喜。
“嗯,我討厭心機深沉,三句話說出來也不知他本意的人,”簡單來說她討厭同類,“我討厭揣測別人的心事,不喜歡太有壓力。”簡單來說就是懶,“蘇意憐,你可以聽懂我的話吧。”
“是,聽得懂呢。”不隻是琉璃說的話,她的神態、語氣、動作他都記得清清楚楚,分毫不差。若琉璃挑左眉,那表示她不耐煩了,若是她輕扯嘴角,表示她生氣了,若是她以袖掩唇,表示她要說假話,若是微揚下巴,表示心情很好呢。
現在琉璃就是心情很好的狀態,是聽了他的回答的緣故嗎?她小巧的下巴微揚著,嘴角的弧度也慢慢上挑,不同於她慣有的冰冷的可令心靈凍僵的笑容,隻是像平常人一樣帶有點點暖意的微笑,卻讓蘇意憐想細細珍藏著了。
真慶幸他能陪在琉璃身邊,看到她不常顯露的另一麵。他喜歡琉璃,但那種喜歡和喜歡家人不同,有點點不安,有點點茫然,有點點惆悵,有點點悲傷和有點點喜悅揉和成一團的感覺,臨睡前胸中全是她的影子,一睜開眼,想看的人就是她,就像許多喜歡疊加成滿溢的程度,心口漲漲的幾乎到疼痛的感覺。
“我最喜歡琉璃了。”蘇意憐喃喃地再次說道。他沒有智慧,想不出如何討好打動琉璃,隻能一遍一遍地說出喜歡的話,即使隻有一點點也好,讓他的喜歡夠滲進她心裏,淺淺地,慢慢地令琉璃也能喜歡上他。
周雪曖昧地笑了一笑,視線又調回窗外,黑色羽毛在陽光的映射下發出金色光芒的大烏鴉,不知何時又蹲在高枝上,監視般地看著他們。
“真令人不愉快啊。”
周雪低語著,手指輕觸琴弦,發出悅耳厚醇的琴音。烏鴉被驚動了猛然厲叫一聲,繞枝三匝,乘風而去。
是夜。
猛地睜開眼睛,周雪輕掀錦被,屏住呼吸慢慢從床上下來,窗原本就是虛掩的,她猛地推開窗,向窗外一縱,隻聽頭頂“嘩啦啦”一陣聲響,一抹黑影以樹枝為支撐點跳躍飛去,周雪想也不想就在黑影身後急追,踏過樹影,龍牆,屋簷,周雪使出全力追趕,竟然無法縮短和前麵人影的距離,令她不覺暗暗吃驚。
周雪眼睛微眯,突然出聲冷喝道:“鴉,你以為我不知道是你在整夜偷窺我嗎?”
前麵黑影腳步猛一錯踏,整個人差點從屋脊上滾下地去,幸他隻是晃了晃身子,穩住了腳步。咻然回身時,發現周雪已追近他有三四步距離,又嚇得後退兩步,但見周雪已停止追擊,他也不好意思再逃,但該說清楚的還是要說清楚。
“誰,誰在偷窺你呀,你別自作多情了,我是監視,監視你懂不懂。”
月光下的少年今天是月白色的單衣,被黑暗渲染成深青色。少年的眼圈黑黑的,描成向上挑的模樣,臉白如玉,唇紅似血,有些詭異的裝扮,但又透露出極度嬌媚的意味。
對於蘇意憐動不動就說喜歡的攻勢,周雪雖說困擾還不至於討厭,但是欺負那樣全身弱點的人沒什麼成就感,所以她極近奇跡地和一個男生以她的方式和平相處著。但鴉就不同了,和他嬌媚的氣質不符的羞澀性格,令周雪忍不住想捉弄他。
“監視嗎?”周雪撫了撫下巴道,“順便再看看我美麗無比的睡姿對不對,我了解,我了解。”
“你,你別厚臉皮了好不好。”不知是不是粉擦得還不太厚的緣故,鴉的臉變成粉紅色“蘇意憐都比你美麗得多,我才不會看上你的。”
“蘇意憐?原來你想偷窺的是他!”
對周雪故意表現出的恍然大悟,鴉咬了咬牙道:“你隻會想到這些事嗎?”
“當然不會隻有這些,我一直很好奇為什麼你隻是偷偷看著我,而不向我告白呢,真是好可愛。”
“……”周雪的口才不見得多好,但鴉更像是沒和別人交談過似的口拙,他聽了周雪的話,隻會腮幫子鼓鼓獨自生著悶氣,許久才迸出話來:“總之,你不許再接近蘇意憐了。”
“……那個,”周雪極其為難地道:“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是他纏著我耶。”
“也對,他不過是我的祭品而已,竟敢奢望他不配得到的東西。”鴉雙目微眯,暗夜之中隻可見到他兩眼發出冷寒的光芒,哪還有剛才羞澀無措的樣子。周雪沒想到他如此喜怒無常,不覺凝聚心神,暗自戒備。
“你並不隻是平樂郡主那麼簡單的人物,我一直覺得你有些麵熟……你就是幾個月前夜闖蘇府的那個白衣女子吧,沒想到你竟然依持身份混進蘇府來了,還利用蘇意憐給你做事,我都不禁為你的心計鼓掌了。”幾個月前在月光下非……禮了自己的看不真切容顏的女子……再次相見時,他竟再沒有強烈的憎恨之心,反而有微微的期待感,他不討厭她,但她是蘇家的貴賓也就算了,卻最最不該是蘇意憐喜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