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七,你的消息沒有錯?”
“喬老大,你可以置疑我的人格,但不能置疑我的職業道德。我會翻臉哦。”
“哦,那真對不起了。”沒什麼誠意地道著歉,喬天師打著傘姿態婀娜地走在煙雨霏霏的揚州街市上,她身後跟著戴著大鬥笠、擔著竹筐、打扮成下人的如七,兩人的目標是離他們七丈左右的四個少年。
今日正是揚州南大街一月兩次的集市,雖下著細雨,但附近鎮鄉的糧食、水產、畜產、蔬果、茶、酒、藥材、書籍等還都是運到這裏銷售,人聲鼎沸,交易繁盛,若不是前麵四人太過顯眼,喬天師也沒有把握跟得上他們。
“看來‘老天有眼’這句話還是對的。我真的很高興見到他們四個可愛的小東西哦。”
如七抖了抖身上的雞皮疙瘩,有些受不了地道:“喬老大,你別一興奮就說些奇怪的話可不可以,而且請你動手之前想想他們的身份啊。”
“我知道嘛,是趙錢孫李啊。”
就是昨天把她踹進湖水裏,還想看她淹死的四個混蛋。
“他們可不是普通的趙錢孫李。那位穿淡青色錦袍的趙兄是現今聖上的十三弟趙晉,封明王,並加太保。那位錢兄的父親為同中書門下平章事,而孫兄的爺爺是知審刑院事,至於李兄的大哥為同知樞密院事。除了明王外,其餘三人雖即沒封爵也未取得功名,但他們在家都為幼子,受盡寵愛,恣意妄為慣了……”
如七的介紹還未完,就聽前麵一陣騷動。等喬天師小心湊上前看時,趙晉已經把不小心撞到他的商販揍個半死了,而錢孫李三人用力踩著小商販擔子裏的雞蛋,玩得不亦樂乎。
如七在喬天師耳邊輕聲說:“錢孫李三人雖是紈絝子弟,但最恐怖的還是明王趙晉,在建康府,他可被那裏的百姓稱為‘混世魔王’和‘混世太保’哦。他曾把教他讀書的一名老師的肋骨打斷,害得聖上大怒呢,但由於皇太後極疼愛他,連聖上也莫可奈何。”
握住傘柄的手青筋直冒,喬天師麵無表情地看著趙晉扔開小商販又吆三喝四地繼續逛街,眾人已見過他的不講理,莫不都避得遠遠的。而趙晉還一付沾沾自喜地左顧右盼著,與一般小混混的德行無異。
琉璃的未婚夫竟是如此沒品的人,像琉璃那般冰清玉潔般的女子,趙晉怎配得上她,她絕不允許。
見了喬天師難得認真的表情,如七知道她動了真氣,當下也噤言默默跟在她身後。
趙錢孫李四大公子繼續在前麵橫衝直撞著,踢翻人家的水果攤子,順手摸走瓷器而後扔掉,布料抖開浸入泥水裏,整個街市就像他們的大遊樂場,隻是單純地享受著破壞的樂趣。行頭被人找來阻止他們,也被其中一人笑嘻嘻地攥住領口道:“你知道我們是誰嗎?”而被打得滿臉鮮血地退回去。
“簡直與未經馴養的野獸無異!我不是佛祖,因此我對付野獸的方法隻有一種。”
細雨在油布傘上彙聚成水珠延傘緣滴下,斷斷續續的令喬天師的臉變得有些模糊,看不清她的神情,隻聽她說話的語調平平緩緩,有種令人心驚的平靜。
“喬老大……”
以為喬的思緒已飄向遠方,如七不覺出口喚道,但喬天師卻立刻側過頭,朝如七笑了一下道:“不用擔心,我不是魯莽的人。咦?不知不覺,雨已停了呢。”
喬天師移開還滴著水珠的油布傘,揚起大大的笑臉看向天空。太陽由淺灰色的雲邊悄悄露出頭,瀉下的淺淺金光落在喬身上,透透澈澈的,幾乎以為她下一秒就會不見。
“真是老天有眼。”
心情不知為何焦躁起來。
蘇意憐似乎也感受到她情緒不穩定地在刺繡的時候偷偷朝她這裏看。
懶洋洋地坐在窗台上,窗外迎春花星星點點的煞是好看。金色的大烏鴉依舊呆在最高的樹枝上監視著他們,一切都和以前一樣,但心情卻是無法抒解的鬱悶煩躁。
喬昨天也回來了,很仔細地對她說了她未婚夫眾多“豐功偉績”,讓她仔細考慮要不要嫁。
雖然說是對未婚夫的人品沒有任何期待,但她卻在聽了喬的話後不能否認地受了很大的衝擊。她的一生啊……十五歲時訂下的婚事,對方也不過才十四歲而已,期間經過外族來犯,先皇駕崩,婚事也就慢慢往後延遲了,當然她逃婚也是其中一個原因。現在她已二十一歲,貴族中像她這麼大的新嫁娘根本就沒有吧。而決定回家時,她就對無論嫁給什麼樣的夫君都有接受的覺悟了,那麼,為何在聽了喬的話後,不,也許更早前,胸口的這種狂暴的感覺究竟是什麼呢?
周雪閉上眼睛,陽光透過樹影輕灑在她身上,她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
在蘇府的這一個多月,時間就像在身邊靜止一般。不用受饑餓冷寒的威脅,沒有步步陷阱的險惡,不用擔心暗算和算計別人,即使隻是靜靜躺著,就能獲得華服美食和安全的環境,連人的存在也可有可無了起來。
還是因為在這樣的環境下,思考也多了起來了呢。
有腳步聲朝廂房走來,周雪知道現在斜坐在窗台上的姿態不合適宜,但就是不想動。“姐姐。”意料之外的聲音令周雪睜開眼,午間的陽光刺入眼中,令她初看人時也是模模糊糊、白茫茫的一片。過了一會,她才看清來人。
站在青石板路上的兩個俊俏少年,幾日不見,似乎又長高了,真奇怪,為什麼他們總是學不乖,見到她的第一句話總是叫“姐姐”呢。
“你們來這裏做什麼?”
意識到猛然叫錯的兩人全身僵直地要聽著隨之而來的譏嘲,結果等到的卻是周雪輕描淡寫的一句話,亦雅愣了一下,小心地說道:“我,我們來看一下表哥。”
“他在給我縫製嫁衣呢,暫不見客。”
因對方是弟弟,周雪毫不避諱地打了個大大的嗬欠,她卻不知道,同弟弟已分開了五六年,不尖酸刻薄的周雪遠比他們所認識的官家小姐美麗可愛得多,對她所展露的慵懶芳華,即使知道她是姐姐,並且內在與外表的美麗完全不符地可惡,兄弟倆還是羞紅了臉。
不過說起來姐姐為什麼坐在窗台上,似乎察看著每一個要接近廂房的人。對他們來探望表哥的事情也是想也不想地回絕,怎麼說也是他們和表哥有血緣關係耶,姐姐憑什麼獨占著表哥,不讓他們相見啊。
況且揚州到蘇州的距離並不近哩。“我們有近半年沒見到表哥了……”
周雪眼睛微眯,冷然道:“想讓我話說二遍嗎?”
亦文亦雅兩人身子又是一僵,恨恨地瞪了周雪兩眼後,沒有辦法隻得又走回去。
哼,原本還有些可惜姐姐要嫁給那種無賴,現在看來,姐姐和那個笨蛋小王爺真的很相配,一個殘暴一個奸惡,真期待他們的結婚後變成什麼樣子。
“說真的,琉璃,你喜歡讓別人憎恨你嗎?”
身子倒掛在屋簷下,喬天師一手拿著糯米飯團,一手拿著牛肉片說道。
對喬如蝙蝠般的突然出現周雪沒有半點吃驚的表情,到是蘇意憐看向窗外時,吃驚地瞪大了眼睛,花針不小心紮在手指上,滲出的血珠隻有哭喪著臉自己吸吮。
“是啊。”周雪依舊冷冷淡淡地道,“我不像母親,與其被人忽略,不如遭人憎恨。”
咬了一口飯團,喬天師咿咿呀呀口齒不清地道:“你那兩個弟弟對你是又恨又怕啊,真不明白,你又沒做什麼,他們為什麼那麼怕你。”
“嗯……嗯……大概他們還記恨著小時候的事吧。”想不出現在完美的自己有讓人憎恨的理由,周雪隻好朝前追溯。
“小時候?”
“對呀,鬧得比較大的一次,也不過是我把亦文騙到樹上呆了幾個時辰,結果我放開手讓他跌到頭破血流的事情……啊,對了,還有把亦雅推到湖裏,差點讓他溺死的事,還有把他們騙到祠堂裏鎖了一夜的事,還有把父親最喜歡的白玉馬打碎陷害他們的事,父親朋友的孩子來了先暴打一頓然後推到他們身上,令父親與他朋友反目的事……這樣說起來,我的童年過得還蠻愉快的嘛。”
“……”喬張大嘴巴直直從房簷上掉下來,在接近地麵的時候隻用一個手指支撐住身子,而後輕輕躍起,她先把飯團塞進嘴裏,按地的髒手指就在衣服上擦了擦地走近周雪。琉璃小時候會像她自己所說的那種人嗎?根本無法想象嘛。
“怨不得他們對你所說的話雖不說言聽計從,但至少不敢反抗。”一定是童年的陰影還留在他們脆弱的心底吧。連喬都不覺同情起那兩個娃娃臉兄弟了……有這種姐姐,童年一定很辛苦吧。
“對了,琉璃,今天早上你的未婚夫已住進蘇府了哦,你怎麼沒去看看啊。”她可是一聽到蘇府大門前不同於以往的嘈雜聲,便極其期待地躲在一邊偷偷觀看呢。原本以為趙晉因他淒慘的模樣多少有些遮掩和收斂,結果他依舊頂著被揍地青紫的大黑眼圈和“變胖”的豬頭大搖大擺地走進蘇府,低估了趙晉的羞恥心是她的不對,她要好好反省才可以。
周雪意興闌珊地閉了閉眼道:“沒有興趣。”
“琉璃,你真的連人類最基本的好奇心都沒有啊。”
“不是。”她是怕抑製不了脾氣,而做出一些過激的行為。
似乎也感受到了周雪的沮喪,喬愛笑的眸子也變得黯然起來。“我還是喜歡柳霓雪呢。”她喃喃說道。那是沒有任何封號和背景的少女,一入江湖,便引得各方人士驚才驚豔,成名戰是在小雪初晴的長江邊,對方曾是江湖三大邪宮之一的青夜宮,在那一役中,柳霓雪獨鬥青夜宮裏精挑出的十八位絕頂高手,她以古琴曲《流水》中一段《長江萬裏》和二段《一派千潯》中澎湃樂音配合長江激烈流水震破對方奇經血脈,並以琴中雪柳劍刺穿十八人的肩胛骨毀了他們的武功。而她隻有後背和小腿受了點傷。經此一役,被正道人士深惡痛絕的以買賣婦女為業的青夜宮絕跡江湖。
而這便是“江水霜寒濤怒碎,絕世雪衣,劍魄琴心”的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