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飯和毛豆炒肉。”秋雁冷冷地回答道。
“何五,你別嚇著人家女孩子。”這時又有一個長得像女孩子般的男孩一拐子把灰老鼠頂走,他伸頭朝木桶裏看了看,皺了皺眉說道:“又是毛豆炒肉,已經吃七天了,廚師不會換個花樣啊!”
秋雁冷哼一聲,頓頓有肉給這些泥瓦工吃都不錯了,竟還挑三撿四。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伴隨著佛號聲,一張符“砰”的一聲貼在木桶上,長得英俊無比卻剃著光頭的少年雙手合十地低眉誦唱道。
“不殺和尚,你貼這符純粹不讓我們吃是不是。”女孩般的男孩怒道。每次吃飯都一貼符,真是破壞人吃飯的好心情。
“如七,此言差矣,我是不殺生,又不是不吃肉,別人殺的和我沒什麼關係。”不殺和尚無恥地辯解著。
“那你為什麼貼道符?”
“表示我要很抱歉地吃它們啊。”
秋雁不見喬,就又拿著食盒走出園子,符九伸長脖子癡癡地追看著。
“喂,符九,”老鼠男何五一把抱住他的脖子,在他耳邊說道:“我有極樂迷魂香呦,你要不要?”
“什麼,我這麼頂天立地的男子,怎能用這種下流東西。”符九推開何五義正辭嚴地說道。但隨即又換成他摟住何五的肩,嘻嘻淫笑道:“不過有了愛情就不同了,兄弟,要不要便宜點賣?”
不滿意小廝慢吞吞地盛飯,如七從懷中掏出盆大的木碗,幾勺子便盛得堆尖高,又臼了兩勺毛豆便蹲在一邊吃了起來,但才吃了兩口他又唉聲歎道:“喬老大到什麼地方去了啊,不搶她的菜吃得很沒勁呢。”
……
另一方麵。
仰頭看著天上相互追的風箏,“真是好興致呢。”喬喃喃說道。
樹下傳來嘈雜聲,喬天師不感興趣地向下看了一眼,沒想到竟是故人趙錢孫李。
“趙兄,我們已在蘇府呆了近兩個星期了啊,怎麼還未見你未婚妻長什麼樣子?”
對錢兄的遺憾孫兄也深有同感:“是啊,趙兄,你四月初六就成婚了,在婚前還不知未婚妻長成什麼樣總覺得心裏很不踏實啊。趙兄如此風度翩翩,若是娶的妻子……”
“去,是我娶妻,還是你們娶妻!就是我娶個無鹽女在家裏供著也不礙你們的事。”趙晉心煩地叫道。府裏催得急,讓他快些回到家中試穿婚服,預覽賓客名單,管誰愛來不來,他還沒玩夠,根本不想回去。
見趙晉大發脾氣,錢兄和孔兄連忙噤聲。一直安靜地呆在旁邊的李兄卻搖了搖頭道:“趙兄,這麼說不對,醜女根本沒在這世上生存的權利。平樂郡主嬌美如花,溫柔似水,趙兄一定會娶到一個美嬌娘的。”
趙晉冷哼一聲又道:“誰管她長得漂不漂亮,隻要別擋著我玩樂便可以了。”要不是娘一見他就在耳邊叼嘮著他這麼大了怎還不成親,若他再拖延就讓他皇兄下旨賜婚雲雲,他才不想讓個不認識的女人住進他的鎖瀾府。
“對呀呀,趙兄,女人算什麼。”錢兄見趙晉根本沒什麼談話的興致,話題連忙從女人身上拉開,“趙兄,我們離開蘇府吧,這裏無聊得要命,根本沒什麼好玩的。”
“沒錯沒錯,開始到蘇府時,我還以為可以見到蘇意憐呢,結果根本碰不到他。”
“孫兄,你說的是被稱為‘仙姿秀逸,神之巧手’的蘇意憐吧,我曾聽說過他是傻瓜呢。”
“嘿嘿嘿嘿,那欺負起來一定很有趣。”李兄陰笑道,但隨即又泄了氣,“可就是見不到。”
“能讓你們見到才會有鬼。”喬也是去到繡房找琉璃的時候才發現的,蘇意憐所住的仙綾院院外不知潛伏著多少護衛保護著他,連她都是好不容易才潛到繡房的屋頂。
蘇家對蘇意憐的保護由此可見一斑,明知這幾個人有嗜虐性格,又怎會讓他們見到蘇意憐進而欺負他呢。
四個人毫無顧忌敘著話漸漸遠去,喬天師的視線又移向天空。白雲迅速移動變幻著,風由背後吹來,是凶是吉呢。
風向改變了,是凶是吉呢。
周雪仰頭看著蘇府天空上的風箏,過了許久她才轉過頭看向室中央坐著刺繡的長發及地的少年:“蘇意憐,衣服繡得怎麼樣了。”
蘇意憐迅速抬頭,歡歡喜喜地笑著:“才繡了一根尾翼,再過幾天這隻鳳凰就完全繡好了。”
仔仔細細地看著蘇意憐的笑臉,沒有一絲勉強的神態,周雪張了張唇,終於說道:“蘇意憐,你繡的是我的婚服。”
“我知道啊,琉璃從開始便說了。”
依舊是純澈又熱切的眼神,周雪心中又升起不明所以的焦躁:“那是我要同別人成親時要穿的衣服。”
“成親?”
“嗯,是兩個人通過正式的儀勢成為夫妻。”
“……成親後琉璃還會陪著我嗎?”
焦躁過後是深重的悲哀,她終於有些了解鴉所說的“被蘇意憐喜歡上還真是可憐”這句話的意思了……被那樣深切地說喜歡啊,一生之中再也不會遇到這麼純潔的少年,再也無法聽到那種毫無保留的語言了吧。
但喜歡隻停留在喜歡上而已。
原來那就是焦躁的原因啊,無法更近一步,不能更深一層,明明吹皺了一池春水卻還是無伎無求的模樣,但想象著會開竅的蘇意憐這種事……就像會悲哀的自己一樣可笑吧。
“……不會了,就像你的父母一樣,從此以後我也隻會陪著那個成為我夫君的人。”周雪自嘲地笑了一下,淡淡說道。
笑容消失,蘇意憐震驚地張大雙眼:“成,成親後就像爹和娘那樣……”形影不離嗎?
“對啊。”
蘇意憐猛地站起來,慌亂而用力地叫道:“我,我不許你成親!”
“不許……周雪喃喃低語。他“不許”又是基於什麼樣的感情呢。“如果隻是孤寂,隻想找個陪伴的話,一定會找到全心全意為了你而陪著你的人吧。”
周雪仍和以前一樣麵無表情,但蘇意憐卻仍可看出她的情緒低落,全身陷在灰暗的氣息裏,似乎要放棄什麼,而她要放棄的東西一定足以讓他發狂。
“不許……”蘇意憐渾身發抖地直握著拳,光是想象著琉璃離開他的視線的情景他都無法忍受了,更別說琉璃永遠離開他去陪著另一個人,“不許成親……”眼光驀然被眼前的婚服震懾住,以往在他眼中隻是衣料隻是絲線隻是圖案的禮服,現在看來卻是紅豔得懾目,閃亮得刺眼,妖美得驚人……琉璃就是要穿著這身衣服離開他啊,如果這件衣服毀掉的話……蘇意憐不加思索地抄起繡架旁的剪刀用力剪下去,“哢嚓”一聲,鳳凰綺美的羽翼全斷。
想再下剪時,手腕已被緊緊握住,蘇意憐泫然欲泣地抬起眼,周雪的怒氣漸漸散去變成無奈。“蘇意憐,”比往日低啞的女聲引起他身體一陣輕顫,“我們私奔吧。”
“……私奔?”
“我們離開父母親人朋友私自逃到不知名的地方去,不管蘇府現在發生的一切事情,不管其他人,就隻有我們。”黑色的眸子緊緊地盯著蘇意憐,紅唇中吐出誘惑的低語:“你願意嗎?”
惶惶然地看了看四周,蘇意憐有些猶豫地道:“父母……”
“全都忘記!”
“弟弟和妹妹……”
“全都丟棄!”
周雪幹冷的語氣不容反駁,蘇意憐遊移不定的目光看向窗外,記憶中從未離開過的家園,疼愛著自己的父母,保護著自己的弟妹……如果離開的話,這一切都會失去了吧……即使如此,即使如此……
“蘇意憐。”認真叫著他名字的女子,清冷的眼神催促著他的選擇。逃走後有什麼樣的未來,憑他有限的智慧根本無法想象出來,隻知道如果有機會和她一直在一起的話……視線瞬間模糊了,心中湧現出激烈渴求又衝動之極的莫名感情,“琉璃,琉璃,你喜歡我嗎?”
周雪迷惑地看著他靜靜地流出眼淚,手伸了幾次,她最終還是忍不住用衣袖輕輕擦拭著他臉頰上的淚水。唇緊閉著,但並未讓他等太久,周雪發出因為細小而顯得不太確定的聲音:“……喜歡啊。”
這樣便足夠了。唇角嚐到鹹澀的淚水,蘇意憐露出和他平時歡喜的傻笑所不同的美麗而憂鬱的笑容。“我跟你走。”
無邪的心已沾凡塵。
天上無星。半圓的月亮發出朦朧的光芒,溫溫潤潤的如一塊青玉。厚厚的青色雲層堆積著,在風的作用下相互擠壓,快速地掠過青玉般的缺月,整個大地都在曖昧的閃爍不定的明暗中。
越過大片被風壓的低矮的稻田,進入高大稀疏的樹林,新長出的綠葉遇風發出沙沙的輕響,周雪用力甩出一鞭,拉車的棗紅馬更奮力地向前奔跑著,她身上半舊的白綢衫被暗夜渲染成青灰色,毫無顧忌地迎風飛舞著。
寂靜的夜裏隻聽到急驟的馬蹄聲和馬車木輪的“咕嚕”聲,周雪抿著唇,在蘇州東城門外惟一的官道上禦車奔施著。
快出樹林時,周雪突感危險地驟然拉起韁繩,兩匹棗紅馬揚蹄悲嘶,周雪放開韁繩,轉身掀開布簾,拉起馬車中所坐的橘衣少年向樹頂掠去,隻聽“轟隆”一聲,馬車由內部震裂,木料碎片和著硝煙四處迸飛,兩匹馬嘶鳴未止,又向前狂奔,隨著一聲尖嘯,兩柄長槍由林中射出,刺穿了它們的身子。
周雪抱著少年才至樹梢,一張大網卻撲天蓋地地朝他們罩下,周雪猝然出招,伸出五指扣住網眼,試到網繩是不怕刀砍劍傷、伸縮自如的牛筋繩編製時,她心思快速回轉,竟使用千斤墜的功夫在空中回旋著加速下墜,網中心在她的旋轉拉扯下擰成一股粗繩,腳才碰地時,內力由丹田發出,沿著網線震向捕獵者,隻聽見聲悶哼,由樹上跌落兩個黑衣人影,重重摔在地上。
聽到東部林中有聲響,她扯開胸前布巾的活結一抖,一把通體雪白的玉琴由她背後跳出跌入她手中,單手五指扣緊七弦,伴隨一串古雅樂音的響起,七道氣流撲向林間,卻像石沉大海,悄無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