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雪非但沒有放輕鬆,反而更為緊張地盯著東北方向的林子。

“琴尊果真是琴尊,剛才那些小伎倆果真傷不到你呢。”陰柔又清雅的聲音過後,伴隨著木輪輕響,一名絕美的男子進入周雪可及的視線內,青色的月光淡淡俯照下來,男子全身也蒙上一層詭異的青色,就如同精細的青瓷人偶般美得不像真人。

“莫如幽?”周雪的語氣泄露了她的驚訝。他不應該還在蘇府嗎?怎麼可能會在這裏出現?

“柳霓雪,真沒想到你真會帶著蘇大公子私奔呢,”莫如幽淡淡地笑道,“現在,連我都不禁感到愛情真偉大了。”

周雪臉色一變,護住橘衣少年,沉聲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莫如幽卻詫然不已:“不知道才奇怪吧,你知道我在蘇府布了多少眼線嗎?”

“這麼說連護衛中也有你的人了。”

對周雪的質問莫如幽根本不回答而是看向她身後的少年,“蘇公子,不,應該叫鴉少爺呢,既然你舍棄了家人,一定也用不了太多錢,你的財產若是捐給布天門的話,莫如幽不勝感激哦。”

真是劫匪也做得如此文質彬彬啊。“若是不給呢。”周雪代少年答道。

“鴉少爺,請不要為難我了。”莫如幽苦笑道,“被我們看中的人家若不給予配合的話,隻有一條死路可走,鴉少爺,對你,我們布天門已盡了最大的耐心,至少我們未用毒控製你的家人……”

“那是因為你們無法確定蘇意憐的家人在鴉心中的地位,一個不好,反而惹怒鴉就得不償失了。”周雪在旁邊涼涼地打岔,“而且蘇府的防衛並沒有你所想象的那麼鬆懈無用,隨你潛入蘇府的布天門門徒並沒有絕對的把握控製蘇府,所以最近才升起風箏請求援助吧,看來你的耐心也並不足以誇耀。”

“……柳霓雪,你真很聰明。”莫如幽不怒反擊掌笑道:“沒錯,像蘇府這樣的商家消失一兩家對布天門根本無關緊要,我們所看中的隻有鴉而已。也托你的福,鴉終於離開了保護嚴密的蘇府。不過我很好心,還是讓你們有個選擇吧。”莫如幽伸開雙手,讓周雪他們看清他手裏拿的東西,“我的左手握住的是紅色煙花,右手是藍色的,鴉少爺,若是你主動歸入布天門的話,我會發出表示停止的紅色煙花,反之便是表示進攻的藍色煙花,你家人的生死便在你的一念之間哦。”

“真是讓人為難的選擇啊。”接話的還是周雪,她撫著下巴做沉思狀,“不知道闖入者會不會也讓蘇夫人作這種選擇,說如果不想讓她的兒子受傷最好束手就擒之類的話。我勸你還是不要白費心機了,為了怕蘇夫人猶豫,我已經讓人先在後院放了火,唉——讓布天門的人背黑鍋我內心也很不安哩。”像應證周雪的話一般,就聽蘇州城上空一陣長嘯聲,而“轟隆”一聲,煙花在深暗的夜空中爆裂,灑下藍色的花一般的光雨,在乍亮的瞬間,映出莫如幽淒白的臉。

“還有,欺騙了你也是我的不對。”風漸息,被吹到腦後的長長的劉海又滑下周雪光滑的額角,遮住她的眉眼,“和我私奔的不是蘇意憐或鴉少爺哦。”

“……”

“驚訝得不知該說什麼了吧。如七,不用躲在陰影中了,把莫如幽引出蘇府原來是如此簡單的事情。不用羨慕我的演技,布天門門主,你所需要感謝的隻是你的那些忠心耿耿監視著蘇意憐的門徒。”

莫如幽瞪住向前走了兩步的橘衣少年,如今細看了,才看出他雖也長得眉清目秀,但哪有蘇意憐天姿秀逸的姿態。

“……柳霓雪,你莫忘了你已中了‘水火不溶’的毒。”莫如幽沉下臉,陰陰冷冷地說道,竟是已動了殺意。他不喜歡節外生枝和做事做絕,因為不知現在的敵人會不會成為要網羅的人,但琴尊明顯地太多管閑事了。

看到莫如幽身後漸漸浮現的憧憧暗影,周雪眨了眨眼,像終於想到什麼地“咦”了一聲,“是布天十魔嗎?好久不見啊。”

莫如幽牙齒暗咬,終道:“……布天十臣,滅掉琴尊。”

在跳躍中,衣袍隱現綠色磷光,周雪心中一凜手攥住衣領往上一提,身子由寬袍中退下,她一拎長袍甩向攻擊者,在與空氣的急速摩擦中,衣袍驟然著火,發出青白色的火焰,罩向布天十臣中麵蒙黑紗的其中一人,像是也知道可自燃的毒火的厲害,對方停止攻擊急速後退。

額角漸漸滲出冷汗,對方總是以毒雷彈、毒磷火對她進行攻擊,玉琴怕火,而她還要照應著如七別中了毒,指頭發黑而僵直,是剛才抓住牛筋網而疏忽了上麵所抹塗毒藥,幾乎彈不了碎雪。

手掌反複間,由袖中飛出的布帛纏住玉琴向背後甩去,霎時又把琴係在身上,在左手與琴身相錯間,從琴體內抽出一柄長一尺二寸,寬二指,通體雪白,薄刃輕巧的短劍,劍身所發出的冰冷寒氣令圍攻的布天十臣齊齊退了一步,這次連在一旁冷眼觀戰的莫如幽都不覺臉色大變地手指扣緊回旋刀向周雪擲去。像背後長了眼睛,雪柳劍甩離手掌直刺向莫如幽,而滿天花瓣飄舞,是薔薇暗器與薄若葉片的回旋刀相擊的結果。

莫如幽手一按輪椅扶手,翻身向後躍去,原以為可以躲過雪柳劍的攻擊,但足可引發皮膚戰栗的冷氣又從另一角度追上他,隨著他的反擊和閃避而隨之改變的挑、劈、刺、斬等招勢,根本不遜於高手親握劍柄的相搏,甚至更奇詭。

禦劍術!

周雪還可分心與布天十臣纏鬥,但已明顯地采取守勢。而下一秒莫如幽已無法分心看周圍的形勢,他祭出長鞭專心對付刁鑽的劍技,但無人可傷的情況下,也是閃避多於反擊。

情況進入僵峙狀態,周雪的身子如柳絮遇力便飄浮,在擲出毒雷彈而傷了自己人之後,布天十臣已不敢輕舉妄動,而周雪的麵無表情更掩飾了她的力竭,心火上升,血脈驚痛。

“琉璃,你怎麼可以偷跑!”

淒厲的叫喊比急驟的馬蹄聲更先傳入耳中,周雪臉色一變扭頭看去,在稀疏林子的西頭,不一會便出現兩匹急馳的駿馬,在前麵大呼小叫的少年,不是鴉還會是誰!

不是交待喬要好好看住他的嗎?又怎會在這裏出現?!

在周雪心中產生動搖之際,閃避的動作慢了一慢,一名黑衣人潛入她身後,一拳擊向她的後心,周雪像沒有重量似的被高高擊起,禦劍也受到牽引地飛回,刺入偷襲她的黑衣人後背。

在鴉策馬上前時眼中所烙下的便是這一幕;他目眥盡裂地衝入布天十臣的包圍圈,接下跌摔下的周雪。怕布天十臣傷了鴉,莫如幽忙一陣清嘯,帶著受了重傷的丙戌,幾人灑下毒煙隱入樹林陰影中。

“琉璃,琉璃,你醒一醒啊。”

身子被搖得幾乎散架,周雪勉強睜開眼,有氣無力地罵道:“你,你是笨蛋啊……幹什麼到這裏來。”

“是你說過要和我私奔的,怎麼可以不負責任地自己走了……”

這時如七湊上前來,緊張地看著臉色慘白、一臉虛汗的周雪:“柳霓雪,你千萬不要出事啊。”要不喬老大一定會殺了他的。他所擅長的隻是收集情報而已,拳腳功夫僅可自保,不但幫不了琴尊,反而成為她的累贅。但是中了毒的琴尊,為什麼會有勇無謀地和莫如幽對上,而且連伏兵也未安排,一點也沒有以往的心思慎密。像隻是為了引開莫如幽而引開他一樣。

鴉像是才注意到如七地瞪大眼睛在如七和周雪之間看了幾遍,像是要哭泣時,眼神卻驀然一變,他一腳猛踹向如七的心口,如七根本無任何防備地受了一踢,直到撞到樹身才止住去勢,試了幾次都沒爬起來,胸口巨痛,竟是肋骨被踢斷了。

“敢和我搶女人,你活得不耐煩了。”鴉半垂著眼瞼說道,坐在馬上的穿著明黃色單衣的少年,長長的頭發遇風狂舞著,低柔的話語,青色的月光,被發掩住若隱若現絕美的臉形成無形的魔魅的網,罩向眾人的心底。

被鴉抱在懷中,周雪並未見到他殘害同伴的動作。“為什麼你,會來……咳咳……”

一口氣沒提上來,周雪用力地咳嗽著,黑血沿著嘴角流下,她抬起袖子抹去,棉質的單衣也染上點點血花。如火炙的感覺由皮膚燎起,滲入血管,而後聚集到胸口燒成一團大火。猶如窒息般的呼吸困難和被烈火包圍的炙熱感焦痛感逼的她幾近發狂。“藥,藥……”張開被汗水潤濕的酸澀的眼,周雪低叫道,紅潤的唇一瞬間變得幹裂,她不知不覺用了全力,上了心火,奇毒引發快得超乎她的想象。

懷中抱著輕得幾乎感受不到重量的身體,明明出著汗,但手隻感到冰冷,鴉急切地撕開周雪的單衣,手探在衣服內側掏出一尊玉脂瓶,把裏麵的藥丸全倒進手中,周雪抬起手想接過,但使出全身的力氣也不過動了動手指而已,突然唇邊感到一陣清涼,她不由自主地張唇,有溫熱的舌尖卷著清香微甜的藥滑入她口中,她張開迷茫的大眼,隻看到鴉羽般的泛著綠光的黑發。

“鴉少爺……”莫如幽淡淡笑著,“我們一直在找你的弱點,原來你的弱點就是琴尊。”

隻穿著單衣的長發及膝的少年抬起眼,狂傲地笑道:“誰是那個笨蛋。”

冷酷無情的眼、染血的唇、飛舞的黑發令莫如幽心中一驚。每次和鴉聯係時,他都隱入暗夜中,身前還站著刀劍雙奇,隻感到他聲音妖媚異常,令人綺念叢生,這種如刀清銳的氣質還是第一次感覺到。

“喂,”記不清帶他來的人叫什麼名字,少年招高下巴傲然地指示道,“你下來,不要離我太遠,好好照應著琉璃,若她有一絲閃失,我便殺了你。”

少年翻身下馬朝莫如幽走去:“竟傷了琉璃,不可饒恕,很久沒出來了,今次就好好玩一玩吧。”“……鴉……”火燎般的痛苦已漸漸消去,躺在秋雁懷中,周雪用手指抹掉眼邊酸澀的汗水,終於看清背對著她的少年的背影,月光下被染成亮黃色的單衣肆意飛揚著,及膝的發被風吹拂著震蕩出綠色的光澤,因走路的姿式有別於蘇意憐的輕靈和鴉的優美,令周雪心存不安地低喊一聲。

“不要叫我鴉。”像是要加重周雪不安的,少年連回頭也沒有地冷冷說道:“我的名字叫做——金·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