奪人心魄的金鈴,伸縮自如的金鏈,和布天門中人纏鬥的姿態不像殺人反而像跳著崇拜圖騰時期求神的舞蹈,神秘,妖異,淒厲。
“我剛才什麼都沒聽到。”現在的少年不是純潔的蘇意憐,不是妖美的鴉……拒絕接受現實,周雪閉上眼睛喃喃說道。
秋雁眼見周雪的單衣被撕開,露出玉脂般瑩潔的皮膚,她連忙俯下身子整理起周雪的衣領,卻極不小心地,秋雁的長指甲被盤扣糾纏住,在周雪頸下劃破一道血口。
“對,對不起。”秋雁連忙從懷中掏出粉紅的帕子壓在她傷口上,同時為自己的不小心道著歉。“不要緊,因為毒藥對我沒有作用,秋雁。”
“哎?”
周雪張開清冷的眸子看著秋雁的手忙腳亂,“剛才鴉喂我的便是至陰至毒的藥丸,所以你下的毒對我根本沒有作用,對中了‘水火不容’的毒的我來說,無論所焚的毒香或喝的毒茶或指尖上的毒粉,對我都沒有任何作用。”
“……小,小姐,你說什麼,我聽不懂。”
“你不需要懷疑自己的演技,我隻是從不相信郡王府家的人而已,所以伺候著曾逼死過丫環的主人的你的鎮定表現及發現主人並不是傳言中的病弱郡主卻一點也不好奇的表情,不過是加重了那種不相信。”
慌亂消失,隻有周雪能看清的距離,秋雁的臉變成陰冷。“……你早就知道為何還讓我當你的丫環。”
“堂堂的一個平樂郡主身邊怎麼可能沒有一個梳妝打理的人,比起要自己動手的不便來,被人毒殺不過是小事一樁。”
秋雁一咬牙,由袖口滑出的匕首衝動地抵在周雪頸間,刀刃青湛湛的,塗的是見血封喉的巨毒。“敢看不起我,若我這一刀猛刺下去的話,大羅神仙也救不了你了。”
“真不明白二夫人給了你什麼好處,讓你這般不顧危險地殺我。”
“這個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原來真的是二夫人。”對秋雁因說漏了嘴而臉色變得煞白的模樣視而不見,周雪反而有些失望地歎口氣:“原本我還期待著會不會是亦文亦雅呢,總是叫嚷著讓我消失,卻一直不見動靜,他們什麼時候才會變得不會讓人擔心地心狠手辣啊。”
從來沒有覺得和周雪的對話會這麼艱難,秋雁深吸了一口氣,穩了穩握住毒匕首的手才道:“……你從不好奇二夫人為何殺你嗎?”
“我從沒興趣探討偏執狂的心理,”周雪冷冷地扯著嘴角笑道:“她讓你帶什麼去複命,我的眼、舌、耳、手還是心髒。”
“……全屍。”
“那麼,”被威脅的女子依舊麵無表情,“你已經做好殺害琴尊後所麵對的報複了嗎?”
握刀的手細微地顫抖著。睡在綺心園偏廂的她對夜裏發生的打鬥一清二楚,開始雖有些奇怪周雪會武,但亦想貴族中讓自己的子女隨武師學武以能自保的風氣還是有的。況且周雪對她每日下毒的事毫無所覺,她也便安心呆下了,今次才知周雪對她的小動作全看不在眼裏,明明周雪處在全身癱軟、身中巨毒的絕對下風,是殺了她的最佳時機,但因為周雪和平時無異的冷漠,秋雁反而猶豫不決起來。
沒錯,現在很容易便可以殺了這個女人領取賞金,但是領取賞金之後呢?想起蘇意憐轉身時看她的冷冷一眼,她不覺打了個冷顫,是誰說蘇意憐是笨蛋的,笨蛋怎麼有那種令人恐懼到骨裏的冷冽眼神,她趕到時正好看到蘇意憐不知為何把如七一腳踢飛的情景,令她毫不懷疑她隻要傷害了周雪絕躲不過蘇意憐的瘋狂報複,但如果不殺周雪,她這幾個月的隱忍等待,又不顧危險地帶著蘇意憐找周雪又算什麼。
“別殺她。”
周雪突然看向她身後說道,秋雁心一驚地向後看,但隨即又想是不是周雪的小詭計而又連忙轉過頭,但眼一掃之際她已看清身後真站個人影,再次回過頭時,正看到以前她每次送飯時都會抱怨一通的仿若女孩子的男孩已貼近她身後,垂在身側的手裏拿的是寬兩指,長一尺二寸的刃鋒薄利,通體雪白瑩潔的窄劍,隻是和平時一樣漫不經心的表情,靠近她時沒有泄露一絲波動,更別說殺氣了。
“為什麼不讓我殺她,若她殺了你,喬老大絕對會讓我殉葬的。”
“她猶豫了。”周雪依舊維持無防備的姿態道,“秋雁,你走吧。作為回報,我不會讓如七去調查你的一切,我們就當從未遇到過。”
心中不甘比憤怒更甚,她怎會讓人蔑視至此,秋雁握緊匕首,才道:“你……”突聽頭頂細微聲響,隻覺手腕一痛,不知周雪用了什麼手法竟把毒匕首奪去,看也不看地向上投去,隻聽一聲悶哼,過了一會,才聽到“嘩啦”一聲,有人刮斷樹枝跌落在地上,但隨即黑衣人又一挺身,一瘸一拐地投入黑暗中。
秋雁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己的手指,這,才是縱橫江湖的尊者的實力……“我……”
遠處又突然傳來奇怪的震蕩聲,這次連周雪都不了解地扭頭向樹林上空看去,“趴,趴下。”幾乎變調的大喊令還沒看清發生什麼事的秋雁和如七不加思索地趴倒在地上,隻聽一陣巨大的風嘯聲從頭頂滑嘯而去,整整持續了幾秒鍾時間。
用手臂埋住頭趴在地上的三人,微微抬起眼,令人吃驚異常的畫麵就展現在眼前,幾百隻,不,幾千隻長翼大嘴的烏鴉就在東部樹林中飛舞著,細看才知它們是繞著身著明黃色單衣,以金鈴擊出有節奏聲響的少年身邊飛舞。
“這,這是怎麼回事?”
從未見過這麼詭異的事情發生,對不了解的事情所持的恐懼感站了上風,秋雁渾身發抖地問道。曾記得第一次見到蘇意憐的時候,周雪曾激動地說出“妖男”這個詞,但她當時被蘇意憐的美貌迷惑住而沒放在心上,現在看來卻是真的。
“如七,江湖上有沒有以馭鳥成名的人?”
周雪的冷靜安撫了秋雁和如七的慌亂,如七想了一下點了點頭道:“有。滇南有三癡。花癡肖白衣,音癡唐潛,鳥癡公孫鳥鳥,據說鳥癡可馭百鳥……”
“那麼有這種情況也並不稀奇了。”不待如七說完,周雪已獨自下了結論。如七歙了歙唇最後還是選擇沉默地閉上嘴,怎麼可能不稀奇,公孫鳥鳥武功不高,卻是憑一身馭鳥術在江湖上占有一席之地,各大門派傳訊的信鴿有七成之上是向公孫鳥鳥訂購的。公孫鳥鳥多是與鳥溝通,但像這樣一次喚鳥兒幾千隻的情景卻是誰也沒有見過。
布天門中的人顯然也被這種情景震懾住,長翼大嘴的烏鴉在少年身邊不時親密地輕啄起他的單衣和長發,但更多的烏鴉是在他身邊崇敬地飛舞著。少年昂起下巴手叉著腰狂笑著:“哈哈哈哈,我差點就忘了我還有這些可愛的孩子們,我最重要的幫手!我還有其他重要的事情,就不奉陪了。”金鏈叮叮當當纏在手臂上,少年對千隻烏鴉說的是人話而不是鳥語:“因為這些人傷害了琉璃,所以你們不用顧忌地玩吧。”
話音才落,烏鴉便飛旋了幾下,一窩蜂地向藏在樹後樹梢暗處的布天門徒撲去,而少年已轉過身向周雪奔來。
“琉璃,我們走吧。”伸手把周雪從地上扯起來,少年理所當然地說道。
“……到哪裏?”
“私奔啊。”
“啊。”有些吃驚於如七驟升的敵意,以至於周雪沒有聽清少年說什麼,“我說鴉……”
“金烏。”思緒從手中金鏈用力纏住站在周雪身邊像女孩般的男孩的脖子上的殘酷想象中扯離,少年不可一世地糾正著周雪的錯誤,“別把我錯認成鴉那個笨蛋,比起他來,擁有無雙美貌和堅毅性格的我才更適合你。你說我們私奔到哪裏,我一直都想在更廣大的世界中遊曆一番呢。”
周雪呼吸窒了一窒,臉色空白了許久才變幻不定地道:“……那個,我突然想到還有很多事會因私奔而變得更糟糕,所以我還是決定回去了。”
“你想讓我強暴你嗎?”
“啊?”
“你耍我啊,害得我這麼期待。啊,我明白了,”金烏先是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然後充滿殺氣的眼刺向如七,“是這個娘娘腔在誘惑你吧!我就知道,憐和鴉一點危機意識也沒有,平時不緊纏著你,一遇到事情就會讓我來收拾爛攤子!如果可能,真想用力地揍他們一頓。”
“什麼強……你對郡主說話客氣一點!”如七怒瞪向口無遮掩的金烏,“郡主說什麼就是什麼,哪有你置疑的分。況且你不想跟著郡主走的話,隨你自由活動!”
“滾!”金烏又一踢長腿,而這時如七已早有準備地伸手格擋,金烏收腿,手臂上的金鏈驟然伸展開來,纏住如七的腰身,單手一抖便把他扔了出去。
這時一抹白影由金烏眼前輕掠過,接住由空中跌摔下的如七。“琉璃!”金烏責怪地大叫道。
身上隻剩下白色單衣的女子冷冷地回過頭:“不管你是誰,別太過分了。”
金烏張大嘴驚呆住,而後毒蛇般的銳利眼光死盯住周雪,“你,你竟然幫助外人……”氣得發抖的聲音配上咬牙的“咯吱咯吱”聲,讓任何人都不會懷疑他會憤恨地掐斷周雪的脖子,“你若敢拋棄我,你若敢拋棄我,”金烏咆哮著說出威脅,“我就去死!”
這下換成周雪張大嘴像看怪物一般地看著他!
“不行,這樣死太沒尊嚴了,我要告官,讓大家都知道你的薄幸而唾棄你,而後我就會在眾目睽睽之下跳進碧羅湖,即使你後悔也見不到我了!不,不對,應該是我做鬼也會纏著你,詛咒你永世不能和別人在一起!”金烏鬼氣森森地陰笑著,春夜涼寒的樹林更泛起絲絲冷氣。
“我,沒說要拋棄你啊。”而且他所說的死法沒一種有尊嚴吧。徹底敗在金烏的被害妄想症下,周雪差點以為自己真是罪人了。“我隻是仔細想了一下,”周雪因為麵無表情才更顯義正辭嚴,“我的未婚夫是個王爺,若我們私奔的話,他一定不甘心,一個弄不好,南陽郡王的爵位也都會不保,亦文亦雅有可能貶為庶民,而蘇府的財產也會全部充官,到時你的父母和弟妹全流落街頭,你忍心這樣嗎?”
“不,不忍心。”金烏低下頭小聲說道,父母和弟妹那麼疼愛他,亦文亦雅對他也不錯,他怎麼可以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上呢?“那我就同你回去吧。”金烏想通了地雙擊一下掌抬起頭認真而堅決地道:“如果要痛苦的話,就讓你未婚夫一個人痛苦好了!”
紅漆大門被炸得粉碎,庭院內房屋花草就像遭到颶風肆虐一般殘破零落,空氣中還殘留著令人不快的凝窒氣味,遠處一縷灰白色煙塵嫋嫋升至幽灰的天空中,再往裏走時正好見到蘇意秋陪著兩個衙門內的官吏走過來,他見了金烏驚喜地叫了一聲“大哥”,金烏有些疑惑地停下腳步,皺了眉想了半天才“哦哦”地點了兩次頭,問道:“家裏發生了什麼事?”
生硬的疏離感令蘇意秋愣了一下,仔細看了看金烏的麵容,他竟一瞬間震驚得說不出話來。“意秋?”不耐的語氣叫醒了他的怔忡,蘇意秋有些慌亂地看了一下穿著皂衣的官吏,含糊其詞道:“夜裏有匪徒想搶劫,不過被護衛們趕走了。母親和妹妹都安好,就是有幾個護衛和下人都受了傷。”
“下人受傷?喬……我的小丫環呢?”
雖然看不出周雪內心的焦慮,但她的語氣比以往急促許多,官吏湊著月光向她看去,朦朧光線下的女子看起來清美空靈,冰潔尊貴,卻不知為何衣衫不整,發髻淩亂。再看蘇意秋的大哥也是隻穿著單衣的模樣,兩位官吏的神態不覺曖昧起來。見幾人走遠了他們才向蘇意秋打聽道:“看蘇大公子和那女子的模樣,蘇府喜事將近了吧。”
“啊。”蘇意秋先是不解地挑了下眉,但臉色隨即陰沉下來,“剛才那名女子為平樂郡主,是暫居在蘇府的明王未婚妻。這種毀人名節的話還是少說,若是傳到明王耳中就不得了了。”
兩名官吏自是聽到過混世太保的厲害,當下臉色一白立刻噤聲。
蘇意秋神色難看地瞪著周雪幾人離去的方向,不知該用什麼表情表達心中的混亂驚駭。雖然家人都知道大哥身中血咒,有幾個人格相互轉換的事情,但那時候父親都會把大哥帶走,他還是第一次看到不是癡兒的蘇意憐,強烈的陌生感和衝擊力幾乎把他的神誌擊垮,他,真的無法接受除了蘇意憐之外的其他任何人,即使、即使,一樣的麵容和身體!
……
“喂!趙晉在哪裏?!”
用力地踹開半開的大門,金烏大踏步地走進綃綾館前廳,整個廳堂已經變成了療傷休息的場所,傷者大部分是中了輕微的毒,邊坐在地上歇息著邊喝著解毒茶,重傷者躺在地上,身邊也都有人照顧著。視線在大廳內轉了一圈,金烏推開驚喜地圍上來叫著“大少爺”的下人,他被坐在屏風前楠木椅上有著炫妙波詭的鳳眼,紅織絕麗的衣衫,無以倫比存在感的紅衣少年擒住目光。“就是你嗎?”金烏微揚下巴不加思索地朝他走去,也隻有這樣的絕妙人物才配當周雪的未婚夫,他的情敵!
“你找我有什麼事?”
極度傲慢和不快的聲音由旁邊傳來,金烏愣了一下,用眼角輕睨了一下答話的人,對方正蹲在地上幫一名光頭少年擦拭背上的傷口,動作粗魯得令光頭少年哭喪著臉緊咬牙關忍受著比傷口還疼的痛苦。他仰著一張小臉,偏偏有一雙大而無神的眼睛,一隻眼圈青紫,身子瘦瘦弱弱,皮膚黑黑的,簡直是無法入眼的普通,知道長得普通也就罷了,偏偏他還橫眉豎眼得讓自己的臉變得更醜。
金烏嫌惡地皺了一下眉,冷哼一聲道:“閃一邊去,別在我麵前晃來晃去地汙了我的眼。”
“你說什麼?”趙晉哪受到過這種輕蔑對待,他把手中沾上汙血的布巾猛地摔在地上,捋起袖子站起身凶狠地叫道:“敢對我這樣不敬,你是活得不耐煩了啊。”
輕輕鬆鬆便避開趙晉擊來的一拳,金烏出腳踢在他小腿骨上,趙晉站不穩立刻摔在地上,抱著差點被踢斷的小腿痛得哀嚎起來。
看也不看地踩過趙晉的身子,金烏直接走到紅衣少年麵前,指向他命令道:“遇上這麼出色的我是你的不幸,很抱歉,你的未婚妻我要定了!”
……
一瘸一拐地轉過回廊,就看見綃林館前廳聚著一群人探頭探腦地往屋裏看,就連趙錢孫李也在其中,喬天師火大地衝上前去朝趙晉的後背用力一拍叫道:“喂,我不是讓你給傷者擦傷喂水嗎,你幹嗎偷懶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