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名老爺身旁的名枕秋似被嚇了一跳,下意識地扶住他,遲了一會兒,才叫出聲來:“外公?”
其餘眾人也紛紛離席奔至,名和氏忙著給名老爺撫胸順氣,名兆晗則跺著腳大呼小叫。
“去叫大夫!”陳墨霖道。
“不用了!快去請……”名和氏像是想起了什麼,抬起眼來,剛巧看見一個青色的身影匆匆而入,不禁露出一抹寬慰之色。
隻見那青衫人撥開眾人,給名老爺喂了顆藥丸,又從袖中掏出針囊,紮了幾針。
不多時,名老爺便緩過了臉色,悠悠轉醒。
青衫人又為名老爺把了把脈,這才轉身對眾人說道:“老爺沒事了。”
眾人都舒了口氣。
陳墨霖見青衫人年紀輕輕,卻能藥到病除,不由讚道:“先生好高明的醫術!”
“大人過獎了。”青衫人謙遜一笑,“在下並非郎中,隻不過是讀過些醫書,略通點醫理罷了。”
“怎麼,你不是大夫?”陳墨霖奇道。
“大人,公孫先生是卿兒的西席。”不待那人回答,卿兒便搶先答道,更伸手探向青衫人的方向,模樣甚是親熱。
青衫人忙走上前去,將他扶穩,笑罵了一句:“不要頑皮。”隨後向陳墨霖作揖道:“生員公孫晚參見大人。”
卿兒在他身後,卻還不肯老實,又伸手去夠他的衣袖,不料一個重心不穩,他下意識地拽住了公孫晚的袖口,幸好並沒有摔倒,卻扯落了公孫晚袖中的針囊。
“卿兒!”公孫晚無奈地低斥,彎腰去撿針囊,順眼瞥見幾根銀針漏了出來,剛要去撿,身子卻是一僵。
因為一隻手從旁伸出,撿起了地上的銀針——是曠之雲,眾人一見他手中那銀針的顏色,不由都倒抽了口涼氣。
隻有眼睛不便的卿兒疑惑地嚷嚷著:“公孫先生,你怎麼不說話?是不是我把你的東西弄髒了?”
“這……”公孫晚望著那變黑的銀針,倒真希望是弄“髒”了。
“是毒?”陳墨霖看向曠之雲。
曠之雲俯下身去,隻見還有幾根銀針散落在一點水跡中,根根墨染,他修眉一皺,抬起頭來道:“酒裏有毒。”
驚愕的抽氣聲頓時在廳中此起彼伏。
還沒等眾人從震驚中緩過神來,陳墨霖已找到了剛才名老爺掉落在地的酒杯,杯中還有些殘酒,曠之雲拿過銀針一試,也是漆黑。二人忙又將桌上所有的東西都一一試過,所幸銀針再沒變色。
兩人鬆了口氣,其餘眾人也都鎮定了一些,曠之雲不自覺地看了名枕秋一眼,隻見她麵色如雪,雙眸緊盯著那隻沾毒的酒杯,似是驚魂未定。
“這……這是……誰……”名老爺愣了半晌,終於顫聲問出。
當然無人回答。
陳墨霖知道此時理應由他這個同知來主持大局,於是清了清嗓子,言道:“這裏隻有名老爺一人杯中有毒,很顯然是有人想要加害名老爺。”他的目光逡巡過各人臉龐,隻見有人強作鎮定,也有人難掩驚惶,他心道:名老爺一死,大筆家產必定要落入這些人手裏,如此看來,似乎人人都有嫌疑。
曠之雲的目光停留在名枕秋的臉龐,良久難移,隻見她柳眉深鎖,嬌顏慘白,水眸之上似有雲遮霧罩,全然不似先前的奪目逼人,心中沒來由地升起一股疼惜,逐漸淹沒了腦中初起的重重疑問。
“不……不對……”名枕秋忽然開口,聲音微顫,“那是……我的酒杯。”
“什麼?”眾人都忙向桌上看去,果然隻見一杯酒還穩穩地放在名老爺的座位前麵,而相鄰的名枕秋的座位前卻空空如也。
“這又是怎麼回事?”眾人大奇。
名枕秋靜了靜心緒,說道:“隻怕是外公一時疏忽,拿錯了。”
想到當時的情形,陳墨霖和曠之雲互望一眼,彼此會意:的確,當時名老爺氣急敗壞,又老眼昏花,拿錯酒杯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那……曠之雲的心倏忽縮緊,腦中“嗡”地一下:凶手的目標竟是她!錯愕地轉眸望她,隻見她表麵狀似鎮定,卻不想顏色褪盡的朱唇已泄露了她的驚惶。
她以為她藏得很好,即使指尖冰涼,她也能將它們藏在袖中,不讓顫抖泄露,可一接觸到對麵的黑眸,名枕秋便發覺自己的一切掩飾竟都是徒勞,因為那雙眸中已寫滿了了然和憂慮:他是發現了什麼,還是在關心她呢?真會有人關心她嗎?疑問如溪流,不覺泄露在眼底,正巧照在對麵的瞳心,倒映出冰雪樣的女子第一次的驚慌失措……
“咳咳……”陳墨霖假咳兩聲,拉開兩道糾纏目光,順便收攏廳中渙散的人心,等眾人的目光都聚來己處,便開口言道:“如此看來,事情更有蹊蹺……”目光掃視四周,他道出自己的分析:“依本官之見,下毒之人就在府中……”他又頓了頓,“甚至,就在廳內。”
不等眾人從驚異中回神,曠之雲已接言附和:“大人所言極是。名老爺拿錯酒杯是在再次開席之後,而在那之前,名老爺和名小姐都喝過杯中之酒,均安然無恙,這說明酒被下毒是在席間,而席間惟一的機會便是名老爺出去處理家事之時:那時正廳中正巧空虛……”
“那時誰還留在正廳,誰便是凶手!”聽到這裏,名兆晗插言,顯然對此事十分關注。
曠之雲目光一轉,悠悠地飄向他,“隻可惜,那時正廳裏的人都到院子裏去看熱鬧了,沒人留下。”
名兆晗臉色一變,忙道:“那就是說每個人都沒有嫌疑了?”
“不,正好相反。”精光從眼中流瀉,曠之雲不緊不慢的環顧過眾人,“這樣一來,人人都脫不了嫌疑。”
“為什麼?”
“因為誰都有機會趁人不備溜回正廳,在杯中下毒。”
“不錯。”陳墨霖附和,立即端出了官威,“各位那時都在哪裏?可有證人?”
他這一問,廳中頓時人聲四起,人人都急於證明自己的清白,忙著尋找證人。
“夠了!”嘈雜之中,陳墨霖忍不住沉聲一喝。廳裏頓時安靜下來,眾人的眼睛又齊齊看向陳墨霖,隻除了一人——
卿兒!曠之雲腦中靈光一閃,忙邁步向他走去,“卿兒,剛才你是不是一直都在這裏?”
卿兒點了點頭。他眼睛不便,自然是哪裏都去不了,隻好老老實實地待在座位上。
“曠先生,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名和氏臉色微變,快步走來,欲抱走卿兒。
“少夫人少安毋躁。”曠之雲阻止她,隨即俯身問卿兒道:“卿兒剛才是不是就這樣坐著?”
“嗯……再往右一點。”
“是這樣嗎?”曠之雲將他向右挪了挪。
“是了。”
曠之雲滿意地微笑,語調中夾雜著幾縷期許,“卿兒,那你還能不能想得起來,在你剛才像這樣坐著的時候,是誰從你身旁經過了?”
眾人這才知曉他的用意。原來卿兒正坐在名枕秋的旁邊,不論誰要往杯裏下毒,都必須經過卿兒身邊,可轉念又想:這樣一個瞎了眼的孩子,又能知道些什麼呢?
果然,卿兒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曠之雲沒有放棄,“你再好好想想,你可聽見了什麼?”
“沒有。”
“那……聞到了什麼沒有?”
卿兒想了想,方才說道:“我什麼味道也沒聞到。”
曠之雲臉上閃過一抹失望,卻聽一個聲音譏諷道:“誰的嫌疑最大,這回還不清楚?”
“哦?”眾人不解。
見所有好奇的目光都凝聚在自己臉上,語出驚人的名兆晗冷冷地橫了曠之雲一眼,“卿兒不是說過嗎?是誰的身上‘沒有味道’?”
將他的怨毒盡收眼底,曠之雲不怒反笑,“名少爺果然高見——隻不過,曠某一直都和陳大人待在花廳之中,陳大人可以為我作證。”
“那你也……”名兆晗還要再言,卻被名老爺喝止:“兆晗,不得無理!”說著,他顫巍巍地站起身來,原本矍鑠的老人,遭遇這一番事件,終於老態畢露,“陳大人……”他看向陳墨霖,“還請陳大人幫忙,早日找出凶手。”
“那是自然。”陳墨霖連聲應允。
“大人,這件事不如就交給曠某。”曠之雲主動請纓。
陳墨霖滿口答應:“那就有勞之雲代本官在名府逗留幾天,早日查明真相。”
真相?什麼是真相?
秋夜漸沉,冷月無聲,隻有四起的秋風,輕輕敲扣著窗欞,掀起一層層的波浪,宛如細語低訴,偏又無人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