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六章 秋恨(1 / 3)

秋姿白發生,

木葉啼風雨。

古壁生凝塵,

羈魂夢中語。

如果這就是幸福——當每天清晨,她一打開房門,便能看見他倚在門外的闌幹之上,笑容邪魅依舊,卻不掩飾已守侯許久。她便能在那一瞬將所有愁情遺忘,隻沉醉在他的眼角眉梢,即使複仇的意念很快便重又襲上心頭,讓她不得不又冷起麵孔。

如果這就是幸福——即使隻有一刹,即使這一刹的歡愉會要讓她整天心神不寧,她也願意沉溺在他的懷抱,任那雙霸道的鐵臂鎖牢她的每一個晨昏;願意那雙捉摸不透的黑眸將她放在瞳心,貪看不夠的模樣就像她隨時都會溜走。

如果這一切就真的是幸福——她好想就這樣沉淪下去,就這樣昏天黑地、癡傻無休……

可惜她不能!當她每晚躺在床上,驚醒在那一場場噩夢;當她依偎在他身側,看他潔如流雲,便覺自己汙若泥塵。

而且,她還知道:連他也不能!當他偶爾沉默,沉默於她道出從名兆晗那裏套知的內情;當他時常回避,回避她時時追問他那邊調查進展的眼睛;當他凝神望她,卻忽然旁逸出一聲輕歎;當他邪魅的笑裏再掩不住縷縷憂心……

她便會覺得心慌,心慌他仿佛已了若指掌,偏又裝作不察;心慌他牽強屈就,卻又仍強作笑語。她怕他開口,更不敢自問,仿佛她一生一世都握於他手,隻要他一鬆手,她便會一無所有……

“名兆晗對你說的這些都可靠嗎?他當真這樣信你?”曠之雲的聲音拉回她飄忽的思緒。

心裏幽幽飄過一絲失望。雖然這些天來,借著查案之名見他,彼此的貪戀亦心照不宣,但往往最後都是由她硬下心腸論及正事,卻沒想到今日是他當先開口,於是她冷然一笑,“他想跟我要錢,能不信我嗎?”

他拉過她,將她嬌小的身軀全部收入視野,幽幽道:“可我有點不放心。”語速極緩,似是一貫的慵懶,又像是夾雜了某種不敢確定。

名枕秋猜到他擔心什麼,不由惱他看扁了她,立時變色,“難道你不信我?”

他慢條斯理地將她重納入懷中,說道:“我隻是擔心名兆晗的為人——你畢竟隻是個弱女子。”並非不信任她的潔身自愛,隻是他太深知仇恨的力量,太深諳其中那當真能使人不惜一切的煎熬滋味!

心頭一陣酸楚,名枕秋推開他的懷抱,站起身來,“既不信我,又何必碰我?”

曠之雲沒有動,隻是仍維持著包容的姿勢,似乎是在等她“自投羅網”,顯然他早已確定她還會像十年前和十年後的每一次那樣自己縱入。

這個吃定了她的男人!掌控了她的貪戀,理所當然地將她的心放在手裏揉捏,直到她因他而忘記自己的本來麵目。於是她故意視而不見,與他拉開距離,公事公辦地開口:“你那邊呢?還是在查賑糧的買主嗎?”

曠之雲收攏了雙臂,環抱在胸前,掩飾其中的失落,懶洋洋地笑道:“是啊,可查起來還真是困難呢。”

刻意隱瞞了真實的進展,雖然買賑糧的下家不止一個,還分散在運河上下,調查起來盡管費時,卻也已能理清大體脈絡。不願直言相告,隻是因為此案官場中人牽扯太多,甚至包括一省之首的巡撫,所以調查中難免阻力重重,危險重重。

應對官場,他自有辦法,卻不想讓她當真陷身進去。於是沒有細說情由,他道:“說來還是你那邊比較有進展。”

裝作聽不出他話裏的醋意,名枕秋避開他灼熱的目光,“既然沒進展,你為什麼就是不信名家就是惟一的買主?”他揚起了眉,“你要我信?”

“許是事實。”她不敢看他,生怕私心會透眼而出。

所幸他並沒有強迫她抬眼,隻是站起身來,貼近了她,“你可知這件事的後果?”

感到一片黑影當頭罩下,她想逃,卻被他攬進懷中禁錮。

“私買賑糧之罪可足以抄家滅府哦!”他刻意放輕鬆了語調,在她聽來卻仍像是壓頂的濃雲。心頭悶悶的,她像是因此而喘不過氣來,又更像是被某種躍燃的心火扼住了咽喉。

“你這是要大義滅親,還是要玉石俱焚?名府裏有多少人……多少條命……”他的聲音疏懶依舊,可是迫在耳際,卻重如擂鼓。

停下,快停下!停止這催魂般的壓榨!他能不能不要再這樣虛虛實實地緊逼,不要再這樣將她逼問到無處可逃?!“別……別說了……”她幾乎透不過氣來,隻能無力地請求。

“全都交給我,你別再插手了,好不好?”他改成了柔聲地誘哄,如和風在側,如細雨滋潤。

貧瘠的心房已幾乎要為這場“細雨”所濡染,可她又怎能放任自己去享受這幸福,而讓那無盡的仇情恨事永沉海底?她又怎能像個沒事人似的忘掉過去,假裝什麼都沒有變過,假裝自己還是十年前的那個純潔少女?

誰能告訴她,她應該怎麼辦才好?

蒼天無語,綠水不應,隻有漫天的細雨又隨風飄落,斜織出煙雨的江南,如同鋪展開了一場迷局——而懸在這迷局中的,又豈止是她的一顆心?

熱!她好熱!

天色漸晚時分,名枕秋終於等到了曠之雲的“開恩大赦”,放手讓她離開他的禁錮,脫離那一番愛恨糾纏。回到閨房,她剛喝上幾口熱茶穩定心潮,身子卻無端地滾燙,撫上自己的前額,卻發覺不知何時額上已是薄汗涔涔。

她這是怎麼了?難道是病了?想著,她下意識地拿起了桌上的茶杯,想再喝口茶醒醒腦子,一股奇癢卻從腹間一直傳到了手指,她身子一震,茶杯也跟著一晃,險些掉下地來。

一隻手幫她穩住了茶杯。“入畫?”她扭頭看去,臉色頓時一僵,站在身邊的哪裏是入畫——竟是名兆晗。

“秋妹,你怎麼了?臉色看起來那麼差。”名兆晗故作關心。

“入畫呢?”她強忍不適,努力拉回殘存的意識。

“你表嫂叫她去服侍了。”名兆晗好像發現了什麼,又上前一步。

“你……別過來……”雖然腦中一片空白,她依然直覺地抗拒他的靠近,拿不住茶杯的手順勢將茶水潑了他一臉。

“你!”名兆晗惱羞成怒,一把捉住她的身子,“這就是你同我合作的態度嗎?”

她努力地掙脫,偏又模糊地感到了一種快慰,仿佛他的靠近能讓她體內的燥熱暫時平息,水眸中閃過一抹厭惡,越想掙紮,卻偏偏越想靠近。

“這樣才聽話。”懷中人的掙紮仿佛是欲迎還拒,名兆晗笑了,隻覺得口幹舌燥,他順手抓起桌上的茶壺,揚首喝了幾大口。

不,不要!她怎能這樣?!意識漸漸模糊的名枕秋緊咬著下唇,唇已滲血,卻還是澆不熄心頭的一把烈火,更控製不了自己寡廉鮮恥地癱軟在仇人的懷裏。欲拒,卻偏迎,她羞恥,她惱恨!誰來告訴她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又有誰來救她脫離這窘境?!

身上的衣衫仿佛燙如烙鐵,她的臉上已泛起了薄霧腮紅。不!她豈是這般輕易地被除那人以外的男子撩撥心火!直覺感到不對,她摸索著想拔下頭上的發簪,渾身卻偏無一點力氣,手抖得厲害,一根入發不深的簪子卻怎麼也拔不下來。如此身不由己,她已快急出淚來。

幸好外麵傳來了敲門聲,她緊凝住殘存的意誌將它捕捉,仿佛是尋著了救星。用著肺裏僅剩的空氣,她喘息成語:“你再不滾……我就喊了……最多……同歸於盡……”

敲門聲漸緊,名兆晗略一思量,終於放開了手,整了整衣襟,走了出去。

名枕秋身子一軟,幾乎支撐不住,隻得倚靠著身後的梳妝台,喘息弗定。

敲門的正是曠之雲,看著名兆晗從門裏走出,他不禁滿懷疑惑,急急走進門來,卻見名枕秋正腮凝新荔、嬌喘籲籲地癱軟在房內。

心頭一緊,他快步走向她,想將她攬進懷內細細審視,卻不料她嬌柔無力地伸出了一隻藕臂,不讓他靠近。

“你怎麼了?”離得近了,他已能看清她一身的香汗淋漓,輕薄的紗羅熨貼著玲瓏嬌軀,掩不住她的身形。男人的直覺令他頓時明白了幾分,心頭不由火起,輕易捉住她阻攔的藕臂,略一施力,便將她整個納入了懷中。

剛才的那股羞惱又湧了上來,讓她即使知道身旁的人是他,卻也下意識地想要回避。

“看來是我來得鹵莽了!”他諷刺的輕笑在耳畔響起,她卻不懂自己做錯了什麼,隻道他是不滿她現在的一味抗拒。

見她默不作聲,隻在他懷內掙紮,他誤會更深,一手更緊地擁住她,另一手探出,修長的五指深埋進她的發裏,稍一用力,一頭青絲便如瀑而垂,悠長的發絲頓時籠罩了兩人糾纏的身影,卻偏偏拉攏不了兩顆互相猜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