蕊娘早就得過叮囑,借著那塊小拚圖,有意無意地把話題朝午哥身上引。昭娘雖有羞澀,但並未表現出反感,靜靜地聽她講述,間或還問上幾句。聊著聊著,蕊娘突然話鋒一轉,問道:“昭姐姐,我娘送與你的粉盒,你可還喜歡?裏頭的粉,你可看過?”昭娘不知她何意,照實搖了搖頭:“程少夫人所贈,必是好物事,但我還未來得及瞧。”蕊娘忙道:“昭姐姐不妨看一看,若是不喜歡裏頭的粉,我叫我娘換去。”
昭娘欲道不用麻煩,但架不住她的熱情,隻好喚進貼身丫頭,將那粉盒取來瞧。她將蓋兒一掀開,就明白了蕊娘為何執意讓她先瞧一瞧,原來那粉餅上,印著小小的一個林字,她方才已曉得了午哥大名程梓林,臉上頓時飄上了紅霞。
蕊娘聽小圓講解過,不必理睬昭娘作何臉色,隻要她不將粉盒還回來,就是有意了。她見昭娘將那粉盒緊緊攥在手裏,並沒有還給她的意思,心裏立時樂開了花,替午哥高興起來。
昭娘將蓋子合上,並不交給身後的貼身丫頭,而是藏進了自己的袖子裏。她把袖子朝下扯了扯,紅著臉向蕊娘道:“我平日裏使的,就是這‘玉女桃花粉’哩,程少夫人有心了,替我好生謝謝她。”蕊娘裝作甚麼都不知,笑道:“昭姐姐喜歡就好。”
二人頑了會子拚圖,小丫頭端上荔枝膏水來喝了,請她們去入席。孩子們總是比大人更容易建立友誼,蕊娘拉著昭娘,邊走邊與她講悄悄話——午哥的樣貌脾性,爹娘的疼愛,家中兄妹趣事,富貴娘子的小脾氣……昭娘聽著聽著,羨慕不已,她兄長早逝,家中僅她一個,張夫人的規矩又極嚴,講話不能大聲,走路不許大步,就連放開嗓子咳嗽一聲,都是不被允許的。她隨著蕊娘路經院中秋千架下,駐足看了許久,滿臉的渴望掩也掩不住,蕊娘問她是否要頑會子,她聽到房中張夫人的聲音傳來,連忙搖了搖頭。
站在門口的小丫頭打起了簾子,蕊娘攜著昭娘,進屋落座。小圓正在與張夫人討論治家之道,頗有些話不投機,見兩個孩子進來,忙趁機抽身,轉頭命人上菜。
丫頭們都是事先得過吩咐的,擺在張夫人麵前的,是一溜兒的清淡小菜,盛在潔白如玉的花口盤裏。此時已是初夏,因此有一盤清炒的蓮子蓮藕並薐角,張夫人愛極,讚不絕口,越發認定小圓是和其他人不一樣的高雅之輩,於席間邀請她得閑時,去張府一聚。
小圓暗道,原來討張夫人歡心也不難,隻是這一天陪下來,時刻要提溜著精神,渾身不自在。她留神看去,張夫人也並非不吃葷,隻不過不愛大塊的魚肉,但昭娘的筷子,卻朝一盤紅燒排骨裏夾了兩回,待到夾第三回時,被張夫人一眼瞪了回去。
小圓看得好生奇怪,又不好問得,意欲旁敲側擊一番,偏張夫人崇尚食不言睡無語,不論與她講甚麼都不接話。於是飯桌上沉寂一片,偶爾有筷子觸碰到碗壁發出輕響,還會引來張夫人的皺眉。
小圓一頓飯吃得極不自在,微微側頭看了看蕊娘,見她一副緊張模樣,大概是擔心筷子拿不穩,發出響動讓張夫人不高興。蕊娘才幾歲,哪能這般苛刻要求飯桌禮儀,真不該請這個張夫人來家,讓閨女受這種罪。她再去看張昭娘,那孩子的吃相優雅,挑不出一點兒毛病,想必是張夫人教導有方,隻是這般吃飯,真的有趣味麼?
待得飯畢,小圓實在是不想多留張夫人,便給阿彩使了個眼色。阿彩會意,去了一趟前院,回來時便道張山人要告辭,喚張夫人和張昭娘出去。小圓嘴上挽留,實則迫不及待,親自將張夫人送到了二門口,長籲一口氣,同這樣的人多待一天,恨不得能減壽。
程幕天和兩個兒子大概還在送客,沒有回來,小圓帶著蕊娘先回了房,母女二人都是沒有吃飽,對視一笑,忙忙地喚丫頭們重新擺飯。小圓還在納悶飯桌上的事體,夾了一塊紅燒排骨到蕊娘碗裏,奇道:“張昭娘瞧著並不胖呀,為何張夫人不許她吃排骨,難不成吃幾塊肉,能有礙書香門第的名聲?”蕊娘笑道:“娘,張夫人哪裏是不許昭姐姐吃肉,乃是嫌啃排骨的吃相不好,這還不算甚麼呢,聽昭姐姐說,她在家若是饞嘴排骨和雞塊兒,須得躲到房裏去吃,饒是這樣,如果被張夫人發現,還是一通責備。”
小圓將一塊排骨啃完,覺著還是挺有吃相的,笑道:“不知她家的肉,是不是全切成了丁子。”周圍的丫頭婆子們都笑起來:“少夫人方才定是沒留意,那張夫人可不是隻挑肉丁子吃,稍微大點兒的,隻要不能一口吞進去,她都是不碰的。”
程幕天帶著午哥與辰哥進來時,聽到滿屋子的笑聲,問道:“怎麼,與張夫人甚為投機?人走了還在笑。”
小圓見他們進來,才忍住了笑,經他這一問,又樂了起來,看得程幕天莫名其妙。午哥看了看桌上的菜和她們麵前的飯碗,奇道:“娘和妹妹怎地還在吃?”蕊娘起身讓座,道:“爹和哥哥們可曾吃飽,要不要再來一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