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書進離了北京,便去蒙古散心,看看光景。同年十月,也先押著英宗,帶兵叩關。於謙以大軍列於德勝門、安定門、東直門、朝陽門、西直門、阜成門、正陽門、崇文門、宣武門等九門之外,(九門至今大都沿用舊稱,隻正陽門,後因整修道路,分為兩段,俗稱為“前門”)背城而攻,挫敗也先攻勢。也先指望以英宗之名,勒索財物,逼明獻城。豈知於謙派官員朝拜英宗後,以“社稷為重,君次之”,積極備戰。也先大沮,押著英宗從良鄉訕訕而退。同月二十日,東路脫脫不花單獨遣使進貢求和。也先便有遣返英宗之意,屢遣使述意。至翌年八月,朝臣複議迎回太上皇,景泰帝不悅,於謙片言安其心,上乃先後遣李實、楊善而往,意二人觀察虛實,不可輕舉妄動。李實無所獲,楊善便行。
楊善離京前,於謙更為看重,問他是否需要錦衣衛派人隨護,善敬謝而拒。出京後便傳飛鴿與張書進,述說此事,延請他來相助。爾時張書進正在草原廝混,等楊善收到回信,已到了大同府。楊善讀罷信後,大喜。信上說他去蒙古草原,是為圖一件大事。此事若成,大明庶可暫無瓦剌為患。此時明公奉迎太上皇,或是小可良機,自當執鞭墜鐙,不日內在大同府以候。楊善便整飭人馬,命令眾人先在大同府休養數日。到了第六日,張書進果然趕到了,二人會麵俱歡欣不已。他說了心中計較,楊善一一讚同,便遵他意,讓他扮作親隨,告與眾人。
他等將至瓦剌,未臨王帳內時,也先派了一胡人先為接風,意在刺探大明軍情。那胡人果通漢語,端地狡猾,與楊善等交談幾句,便自傷身世,自言本是中國人,隻因戰禍被瓦剌人擄去為奴。間問土木堡之役如何明軍勢眾,反被瓦剌殺敗。楊善已知其意,自不示弱,又以詐語言景泰帝如何選賢用能,用拒馬策、箭上塗劇毒、以罪犯為靶,專研射術,又如何改進火槍,三百步外仍威力不凡。胡人將信將疑,楊善欲再進言敲打,互聽得帳外有烏啼之聲。
楊善不由得皺眉:“今日與大人相談甚歡,豈知老鴉聒噪,著實晦氣。”這時隨侍在旁的張書進,便對楊善行禮,道:“主公無須著惱,今日宴會,無事以娛耳目,看仆為主公射下老鴉,這位大人也可一嚐鴉肉。”楊善點頭應允,張書進又向那胡人行禮,請求道:“大人,可否借彎刀一用?”胡人不明就裏,取了給他。他拿起狹長的彎刀,抽刀一笑:“賤仆獻醜了。”暗運內力,一招“流星經天”使出,竟然將天邊老鴉射死,提了給廚子,命人烹調。那胡人驚駭莫名,對楊善道:“這,這是天神麼?怎地如此神勇隻是大人小廝?”楊善笑而不答。張書進便道:“大人過獎,微末之技耳。我大明武林有數不盡的高手,先前都不與朝廷往來。自土木堡後,均感恥辱,不少高明武士都入朝廷,指望為國禦侮。賤仆實不入流,隻合做都禦使親隨。”
胡人更是驚惶,宴罷,匆匆離去,見了也先,俱告以聞。也先雖然不信,但也有些忌憚,問了張書進形貌,暗暗記在心下。翌日會見楊善。楊善帶著張書進,進了王帳。
也先問楊善:“汝是何官?”對曰:“都禦史。”也先曰:“瓦剌世與明好,何以此次扣我使臣,減少進貢賞賜,所與布匹剪作兩段,這等計較如何?”楊善巧言:“比先汝父進貢,數也不多,我主酬之也少,卻一向和好。汝今差使臣,多至三千餘人,我主也是不論大小、貴賤,一律賞之。便是三歲小兒,也有織金衣服一套,臨別所賜更甚。隻是要官人麵上好看!扣留之事何曾有之?或是所帶小廝,行有不軌,恐貴使怪罪,自行逃了。或遇虎狼,或投往別處,中國留他何用?至於減馬價,是有人欲害吳良,不想汝果中計。”也先大窘,隻得道:“者!者!”(胡語,即“對”的意思)。
楊善侃侃而談,當真辯才無礙,輕鬆將王振扣減也先賞賜,一一揭過。說起減布,竟然栽贓,道:“是回回人所為,他將一匹剪將兩匹,若不信,去搜他行李,好的都在。”其實已死無對證。也先隻得道:“者!者!都禦史說的皆實,都是小人說壞。”
楊善見也先語氣緩和,便反客為主,詰難也先:“官人為北方大將帥,掌領軍馬,卻聽小人言語,忘了大明皇帝厚恩,使來殺擄人民。上天好生,官人好殺,有想父母妻子脫逃者,拿住便剜心摘膽,高聲叫苦,上天豈不聞知。”答曰:“我不曾著他殺,是下人自殺。”善曰:“今日兩家和好如初,可早出號令,收回軍馬,免得上天發怒降災。”也先笑曰:“者!者!”瞥見楊善所帶扈從,身形矮壯,卻昂然而立,想起探子所言,便對楊善道:“今日之好,是我兩國幸事,合該舉禮以慶。我蒙古人慶典,常以勇士摔跤為樂,都禦史扈從也是頗有氣度,不知可否從此禮以娛?”
楊善佯作遲疑,看了瓦剌諸將幾眼,片刻後道:“入鄉隨俗,是此禮也。太師手下盡是英武豪傑,我等素服其威。萬望太師令虎賁點到即止。如此吉事,若有血光,反為不美。”蒙古諸將以為楊善怯了,愈加鄙夷,也先也去了戒心,笑道:“拳腳無眼,不過都禦史所言不差,我素慕中華上國氣象,自當遵之。這便訂下規矩,摔跤隻決勝負,不可令對方重傷,否則依軍法處之。”
原來此時蒙古摔跤,即便令對方臥倒,也不算勝負,仍可廝打,隻要對方雙肩均沾地,才算是贏了。也先此言一出,一位身形高大壯碩的將領獰笑道:“主上有令,不敢有違。況且這位小大人恐禁不起重擊,我等自然得下手輕些。”也先道:“孛日帖赤那,休得無禮,你便去外頭跟這位小大人比試。”張書進卻詐作被那勇士所激怒,挑釁道:“賤仆雖小,料來對你百人,也隻當土雞瓦狗。”瓦剌諸將自然大怒,也先更是不悅。
楊善假意斥道:“不可無禮,讓人見笑!”也先便道:“既是小大人如此說,當有過人之處,我如不準你與我幾個部下群鬥,倒是小覷了你。那就由我手下最勇猛的三個百夫長,與小大人一較長短吧。”蒙古人最重英雄,角力比試,若有人相助,以多攻少,反視為恥辱。隻是也先所命,不敢不從。也先是想起探子所言,想看看這個小小扈從,到底如何神勇。是哪三個百夫長?分別是孛日帖赤那(蒙古語,意為蒼狼)、烏蘭巴日(紅虎)、雙乎日(海東青),均是彪形大漢。
眾人來到帳外草原觀戰,由於是三人對他一人,也先便命人劃出一道圈子,四人不可出圈子,其它規矩比往日鬆些,節省時間。張書進雖然不瘦,但跟這三個瓦剌人比,那真是小巫見大巫了。令箭一響,兩個大漢抓向他腰帶,他輕輕躲過。此時已不是單純的摔跤,而是混打,隻是仍不能反人關節,踢肚、膝部以上部位。張書進便不用擒拿手功夫,隻得按蒙古路數抵擋,肉掌觸上對方身子時便施以暗勁。戰不多時,張書進以幾路太極雲手,分別將三人摔出。他將那三人摔出,手掌觸及腰部時,用了“摧心掌”勁力,擊在膀胱穴上。三個百夫長哪曾受過武林高手這樣的“優待”,已是死透了。
楊善當機立斷率先喝道:“你怎地如此,壞了太師規矩?”蒙古諸將睚眥欲裂,紛紛怒喝,欲拔刀為同袍報仇,都為也先阻住。也先臉色鐵青,憤怒與驚駭交織在一起,他從未想到,有人竟能在彈指間,殺了他三個最勇猛的百夫長,並且三具屍體上看不到一絲傷痕,難道這便是中原人的魔法?不過,或許這是機會,便冷冷道:“點到即止,不可傷人,是都禦史所求。如今你的部下卻施辣手,這是何說?”楊善無詞:“這……”張書進昂然道:“拳腳無眼,是官人所說。官人雖有所命,但孛日帖赤那辱我太甚,素聞蒙古人重英豪,快意恩仇,如若我不報此仇,今日不是為你等所笑!”楊善做作,怒斥道:“大膽!官家麵前,你還如此放肆,真是賊性不改。”又向也先道:“官家洪量,此非我中原故意殺太師虎賁。餘實不知此獠賊性難消,還像爾時在綠林一般,胡亂殺人,罔顧法度。請官家以法處之,餘絕無異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