遣退一幫正在打掃布置的丫環、傭婦。將房門緊閉。方晗菊取出梧桐鳳尾琴,焚上一爐紫檀沉香。沐手整發之後,端坐在琴桌前,一手撫按琴弦,一手輕慢挑撥。
隻見她十指柔荑,先是輕柔若燕語呢喃,宛如是雪地驚鴻一般,上下翻飛。開始時,琴聲悠揚婉轉,
仿佛抵肘挨肩,恩愛纏綿。
漸漸的變得淒淒戚戚,如泣、如述。恍若閨中的年少夫婦哀怨惱怒。忽然琴聲轉為高亢激昂,好似晴天霹靂,驚得鴛鴦各自紛飛。
憤怒之意表達的再是明顯不過。
“夫人,要不要奴婢現在進去,把三少夫人請出來?”柳兒聽不懂琴音,不放心地問道。
“不用,要是這麼點兒委屈都挺不過去!她也不配做齊家的媳婦,讓她宣泄心中的憤怒後,一切又會雨過天晴的。走吧,咱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老三呢,還沒回來。”
柳兒搖搖頭回答:“三公子可能順道去福源寺給那個大和尚送東西,還要給老太太靈位前添香油!而且大和尚一定會逮他不放,要他去下棋的。”以前年年如此。
“這孩子,如今不同於往年,可別下棋下得是天昏地暗的,連家也不記得回了!”齊夫人說完帶著柳兒離開。
少年夫妻老來伴,風風雨雨的事情以後還有很多。總要讓年輕人學會怎麼樣去麵對才可以。
齊瀚威帶著隨從們騎馬下山時,忽然感到眼前一亮。遠遠見到,在灌木雜生的懸崖峭壁上,有一大叢,開放的十分豔麗的紅色懸崖菊。令他想到自己嬌妻,那如花一般美麗的容顏來。
不由駐馬停足,看了看地勢,縱身跳下馬,準備攀爬上去采摘。
“三公子,這樣太冒險了。不如咱們繞道到上麵去,再放下繩索,讓侯躍下去采摘回來即可!”隨從吳甲馬上猜測到他的意圖,連忙說道。
天色漸暗,貿然地徒手攀爬,恐怕會有較大的危險。
“沒關係,你們在這裏等著!我想娘子她肯定會喜歡,把你兵器借給我就可以了。”齊瀚威目測好距離。接過吳甲雙手遞上的九節長鞭。
用力地抖飛出去,鞭梢快速卷住崖壁上一株蒼勁的野生灌木的樹幹部位,他再借力騰空而起。
雙足蹬到石壁上時,手中長鞭抖開,又向更高處的灌木卷去。
幾次借用巧勁和自身雄厚的內力,終於達到那個在峭壁上突出來的狹小平台上。無懼風霜與貧瘠,茂密叢生的懸崖菊任意開放。
而且非常的繁盛。迎風搖曳,如同織錦一般璀璨炫目。
齊瀚威剛要大把地采摘時,忽然又停頓住。想了一下,伸手用力地拉拔,將其中的一株連根帶泥的弄出來,用衣襟下擺小心地兜著。
再次利用手中長鞭,小心翼翼飛躍著回到山腳下去。
“三公子!我不明白,你冒這麼大的風險,就隻是為了給三少夫人,拔這麼一點點兒野菊花?又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奇花異草。隻要是秋天到了,漫山遍野都是這些野菊花。隻不過紅色的野菊花倒是的確不多見。
再說,現在已經是八月金秋的季節,咱們府裏不是已經到處擺滿各種各樣漂亮名貴的菊花嘛。想送多少給三少夫人都可以。
你還要這野草似的東西有什麼用。也不能弄來吃。”侯躍實在是弄不明白。忍不住嘰嘰喳喳地說了一大堆廢話。
“真是隻笨猴子,成天就知道貪吃的家夥,朽木不可雕也。三公子這完全是為三少夫人而采的!詩經上曰——
野有蔓草,零露湍兮。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適我願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宛如清揚,邂逅相遇,與子偕臧。[詩經;鄭風;野有蔓草。]那意境該有多麼的美妙,三公子以為屬下的意見如何——”
吳甲一邊取笑,一邊將大和尚方才贈送的,裝有茶餅的竹器騰空。[古時候的茶葉常常用器皿壓成餅狀,飲用時碾磨成粉末衝泡。]
好讓齊瀚威把懸崖菊連根帶土地放進去。
“這是什麼意思?算了——書呆子,別給我說你那些什麼濕井,什麼幹井,莫名其妙。管你有沒有美人,咱們還是趕快走吧!免得誤了時辰,守兵就會關城門。”侯躍比較現實地說道。
吳甲收撿好物品,一邊搖搖頭翻身上馬。一邊取笑道:“笨猴子,我說的是詩經,不是什麼濕的井。唉——子曰;孺子不可教也!”
“你才是黃毛小兒!這個我可是聽得懂,夫人經常用來罵四公子——我說得對不對?”候躍馬上反唇相譏。
在這兩個多話的家夥的嬉笑怒罵中。三人匆匆策馬奔騰,不再有半點停留。
一行三人。
剛剛到齊府的下馬石前,就見有人急急忙忙跑過來。險些驚到那馬匹。還好齊瀚威及時拉緊韁繩,才沒有出事。
等看清楚是誰,不由有些奇怪地問道:“咦——子拙,什麼時候回來的。你在這裏幹什麼?怎麼不進去等。”
齊瀚威倒也沒怎麼在意,這家夥出門快兩個月,也不知道躲到哪個溫柔鄉裏,風流快活去了;連最好朋友的喜酒都沒有來喝。
現在總算還記得回來。
寧可卿緊緊拉住韁繩不放開,一邊說道:“昨天剛從江南外祖母那裏回來。先別說這些沒用的閑話,你總算是回來了!簡直就是望眼欲穿。
我已經這麼來回的跑了好幾趟,快要急死了。走——還等著你救命呢!”今天無論如何,千方百計的,也要把齊瀚威給帶回去才行。
“救命!我能救誰的命?出門這快整整一天了,我家娘子她肯定已經等急了的。”這家夥什麼時候也正經起來了,三日不見,當刮目相看。
還真是不假。
“她已經知道了,所以不會擔心的!快點走呐!就有勞你們倆進去向嫂夫人稟報一聲。幫我通融一下。”寧可卿幾乎是馬上就脫口而出。
雖然也有些心虛。
轉念一想,哪管得了那麼多,現在可是救可韻的性命要緊。反正那位齊三少夫人,的確知道寧家想要結親的事。
總之,先把阿威給騙回去再說。他自私地想著。一邊催促齊瀚威快些下馬,還故意支開那兩個忠心耿耿的隨從。
齊瀚威根本沒有多想,跳下馬以後,就輕易地跟他一起離開。卻不知道,自己在毫不知情的狀況下,為以後的無盡風波埋下禍根。
幾乎忘了拿捏在手中的針線,和正在繡著的交頸鴛鴦。久久盯著流淚的紅燭。方晗菊現在的心情非常鬱悶。她發現自己近來特別容易傷感,盡管隻是一句話,一個動作,都會令她感歎不已。
不知不覺腦海中,湧上李商隱的千古絕句——
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春蠶致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曉鏡但愁雲鬢改,夜吟應覺月光寒。
詩中那位女子的悲傷、痛苦之情。低回婉轉,對愛情灼熱的渴望以及堅韌執著。都是她此刻內心的最好寫照。
前思後想,輾轉不安。本來就已經十分不悅,偏偏那個冤家,從早上出門以後,到此刻依然久久不見回來。
隨從在天近黃昏之際,送來了一叢,山野裏采摘來的懸崖菊。隻說三公子是跟著寧公子走的,去了哪裏就不知道。以前他們也經常結伴出去,大概喝酒去了。
惱怒加上所受的委屈,在這漫長的等待中。讓她已經瀕臨,脾氣爆發的邊緣。夜深人靜。當然也不可能再用琴音來發泄。
可是就這麼靜靜的坐著,各種莫名其妙的念頭,全部會自動地進入腦海。
無論自己吟誦多少遍的般若心經,也無法完全的平心靜氣。簡直叫人是坐立難安。氣血翻騰,心思忐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