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對我,究竟是怎樣的心思?
夕陽的最後一縷金線終於消散在了天際,千裏涼風吹動了衣袂。楚鳳宸不知道心上的慌亂是否因為後悔,不管怎樣,這本來就是一件很荒唐的事情。可是話已經出了口,就再也沒有收回的可能。
她局促地站在原地低下頭,指尖掐進了錦衣裏,良久,才恍恍惚惚記起來,裴毓其實是看不見的。不論她有多少慌亂,隻要她的聲音沒有顫抖,他就永遠都發現不了她的驚惶與後悔。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把楚家無數年的臉麵都壓在了上頭,小心地又靠近了幾步。
他的眼裏毫無光澤,像是一片蒙塵的碧玉。
她咬了咬牙,小聲道:“你替我擋了一箭,我拿到了解毒的藥方卻拖延了三天。於情於理,都是我的錯,是我自私。”
她說:“可是裴毓,我不敢。我猜不透你想要什麼,這世上任何東西都可以賭,唯獨江山不行。錯一步……生靈塗炭。可我又怕,如果這些年對你一直曲解,你因我喪命,我下半生必定夜夜噩夢,負疚一生。”
裴毓沉默。
楚鳳宸卻忽然覺得委屈,眨了眨眼哭了出來。
“先帝為我鋪下固若金湯的朝局,隻等著我十六歲親政,可是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太沒用,所以並沒有達成他的預期,反而亂了他的一局棋……我想要改變這局麵,又怕一步錯萬劫不複……”
“陛下……”裴毓終於變了臉色。
楚鳳宸狼狽地抬起袖子抹去眼淚,警惕地看了看周圍,確定守備都在遙不可及的地方,她才低聲道:“裴毓,我很害怕。我今日對你說這些,比過去三日的糾結還要讓我害怕。如果你並不是我一直曲解的那樣,你……能不能對我說實話?”
晚風漸漸停息,夜□□臨。
裴王府的後園中響起了不知名的蟲鳴,一聲比一聲幽靜。
裴毓低著頭遮掩了麵上神色,良久,他才勾起了一抹苦澀,低道:“陛下想聽什麼?”
“我……”楚鳳宸茫然道,“我不知道。”
她的確不知道想聽什麼,本來早就想好了要問他瞿放之死是否與他有幹係,想問他這些年執政是否有稱帝之心,想問他為什麼要不計性命替她擋上這一箭,想問他身上的毒究竟是誰下的,還想問,他那一句“心之所往”究竟有幾分真……可是真開了口,她卻一句也問不出來。
她不知道是以宸皇的身份來問,還是以和寧公主的。更不知道她究竟想聽的是什麼。
僵持中,裴毓臉上的笑漸漸柔和了下來。楚鳳宸靜靜看著,不知道為什麼覺著那一抹她曾經覺著是衣冠禽獸卑鄙無恥的笑容有著說不出的酸楚黯然。
他摸索著站起身來,朝前伸出了手,終於觸到了楚鳳宸的肩膀,順著她的脖頸觸道了她的發絲。感受到指尖觸碰著的發絲主人微微的僵持,他低歎一口氣,道:“不用怕。”
楚鳳宸抬起了濕漉漉的眼睛,卻隻看到他的下巴。
“先帝的這局棋……並沒有亂。你不用害怕。”
“裴……”
他說:“我也曾經以為它亂了,以為我可以有很久很久的時間等你親政,等你的目光從瞿放身上收回來,我曾想過,等到朝中幾個輔政之臣清繳完畢,我以兵權和你換一個駙馬之位……”
“啊……?”
裴毓低笑:“你看,所有人都不會想到,權傾朝野無惡不作的攝政王最大的野心其實是換一個駙馬來做,當真是大材小用,暴殄天物,滑天下之大稽。”
“……”
“天下之外,我更想要的東西,陛下若是再說不知道,咳咳……”他急喘了幾聲,道,“我並沒想過謀權篡位,我隻是想如先帝那樣,以駙馬之位不改國姓而登基。”
楚鳳宸心跳漏了幾分,遲遲才道:“可是先帝曾經下旨……”
“是,”裴毓神色一凜,“他下旨,明令燕晗絕無第二個駙馬登基。”
楚鳳宸沉默。
裴毓卻忽然低垂下了頭,輕緩地擁住了那個他看不見的瘦小身影,在她的耳畔呢喃了一句:“他逼得我不得不另辟蹊徑,可是,我沒有時間了,宸兒。”